城区文联 发表于 2020-11-6 16:33:16

【品清湖第二期】小城(小说)

小 城 南 无

  小城有四朵奇葩。  写诗的阿杜,他走路时目不斜视,两只胳膊紧紧夹在身体两侧,像根竹竿一样在路上移动。  跳芭蕾(现在改跳佳木斯健身操和康思百德健身操)的肖,他胖成了猪,如果现在还跳芭蕾,那就是和这种高雅艺术拼命了。  不写小说的小说家冬帕,他缺一颗门牙。  第四朵是画画的刘SIR。  刘SIR的艺术追求是回归本真。他走过了艰辛的回归历程。一开始,他在纸上涂下所有颜色。他说:在你的眼里,世界是什么样子,那么在你的笔下,世界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他的理论和实践完美结合,那年,他获得了地区的一个奖。  后来他发现世界的本真是无色。他就不再画颜色,任何颜色也不要,除了画笔本来的黑色。他在纸上画出世间所有的各种物体,美妙而简约。这些物体失去了颜色,看上去冷冰冰的。  刘SIR说话从来不用比喻句,他说:语言的目的是为了揭示,那就要直达事物的核心。比喻让语言变得不伦不类,让语言变成了迷宫。  我想,刘SIR的说话方式也是他追求艺术本真的表现之一。  刘SIR本来是一个快乐的单身男青年,后来不幸中了一个姑娘的美人计,失去了童真之身。那个姑娘对艺术家有一种病态的痴恋。她根本不知道艺术是什么玩意儿,但她却愿意为艺术家而献身。  于是刘SIR开始画抽象画。他在纸上留下一大团线条。即便是最邋遢的妇女也不会把针线筐弄得那么乱。他盯着那堆线条,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完全忘记了裸体的姑娘在一旁冷得瑟瑟发抖。  他交给姑娘一张堆满线条的素描纸,说,这就是我眼中的你,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  与姑娘分手后,刘SIR悟出,艺术的本真不是颜色,不是黑白,也不是具象和抽象,而是失去。当一个艺术家,尤其是画家,只有抛弃手中的工具与脑子中的胡思乱想,才可能接触到它。  他说,贝多芬,知道吗,他成了聋子后才创作出了世界最伟大的乐曲《第三交响曲》和《第九交响曲》,也就是说,他失去了听力,但他达到了一个更高层的境界。这个更高的境界,就是崇尚失去的哲学境界。  我不懂他说的这些,只是想问他,贝多芬耳聋之后还弹不弹钢琴。当然我没问。  那以后,刘SIR常常递给我一张空白的素描纸:我最新的作品,包含着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创意,你能看懂吗?  我摇摇头告诉他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不认为这是画,不认为这是艺术,更不认为这是什么狗屁艺术的本真。  他发了火,打了我一顿。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谁也不理谁。但除了彼此,我和他也再没有别的朋友。后来就重归于好了。  刘SIR更加沉默,常常仰着脸看电线,那上面挂着一只红色的破塑料袋儿。  一天,他指着街上一个疯子说:看,那才是本真,不仅仅是艺术的本真,那根本就是整个世界的本真。  这时候刘SIR已经不画画儿了。  他说他的艺术应该再上一个层面,以达到哲学的境界。他问我知道那是什么境界吗。我摇摇头。  他还是指着那个疯子说:就是他,他就是那境界。哲学,他是小城里唯一的哲学家。  我感到惭愧。我越来越难以理解眼前这个艺术家,觉得与他的差距在逐渐拉大。总有一天,他会看不起我的。我的这种担心正在变得强烈。  有一天,刘SIR兴高采烈地找到我说:我以前的表述都不准确,现在我才明白,艺术的本真是虚无。  这是一个大哲学家,萨特告诉我的。萨特,你知道吗?他补充说。  我还是不知道。我感到十分沮丧,扭头走了。  那以后有几天没有看到刘SIR。他好像又在画画儿了。这次他的画儿又与前大不同,更加浓烈的色彩出现在他的画面上。他说:虚无就是存在,存在就是虚无。  他虽然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这句话,但即使他对着我的耳朵吼出这句圣哲之语来,我也是不懂。  在叙述中,我漏掉了一些东西,那就是,刘SIR后来获了很多奖。但他把那些荣誉证书统统扔进了垃圾桶。他说,只有作品本身才配得上做作品的奖品和荣誉证书。  现在我把他补上。  但有一点我再也补不上了。那就是刘SIR。  他死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楼上跳下来,在水泥地面上留下一摊色彩,单调而浓艳。  我不知道,那是存在还是虚无。  我总是这样,什么也懂不了。  刘SIR的葬礼简直不能叫做葬礼。只有一个花圈,孤零零地靠在靠在墙上,半仰着脸,像刘SIR一样盯着空中的电线看。电线上空荡荡的,连个破塑料袋儿也没有。  花圈上两根飘带。右边那条上写着“小城最伟大的艺术家本真先生千古”。左边这一条上则写着“小城唯一的哲学家敬挽”。  没错,那个唯一的哲学家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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