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区文联 发表于 2020-11-10 11:01:04

【品清湖第二期】愚人节事件(小说)

愚人节事件
杨霜韦

  当那座形状轻盈颜色明亮的高塔完美地出现在国王面前时,国王联想到一只以充溢着隐隐绿色的天空为背景的展翼待飞行将冲天而起的巨鸟的景象。阳光一亮,他感到全身的血液汇聚在小腹部位形成了一个高速而了不失矜持地转动着的旋涡,并且徐徐上升,它为所到之处的肌肉和筋脉带来了程度稍有差异的轻微战栗。  这是意料之中的,国王想。因为自从将高塔的图纸交到大臣手中后,国王无数次以极大的耐力克制着自己迫切想要到施工现场了解建筑进程情况的强烈冲动,为的就是这一天。他喜欢这种将幸福集中起来以火山爆发的形式使喜悦得到膨胀的享受过程。  所有参加这次集会的臣民一起仰视着矗立在正午太阳方向的亮亮的塔尖的角度,一阵目眩。国王象因为眼前的阳光太晃眼而要将它驱赶开一般挥了一下手,他听到一阵潮水般的欢声雷动象地震一样以爆炸的气势排山倒海地向四面八方蜂拥而去,想到自己就要宣布的另一项决定,国王诡异的笑了:今天是愚人节,没错儿。他感到这几个字像几个隐约的小精灵围在自己身旁不停的从神秘中跳进跳出。  今天是愚人节,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并且在今天一切可以睁着眼睛活动的时候里鬼话连篇,人们用上牙紧抵下牙强忍着脸上肌肉的颤抖,努力使自己急不可待的笑声不像江河决堤般一泻千里。但出乎意料的是国王将要住进塔中不再出来的这个消息并不象他们所认为的这是愚人节中最不可信的谎言两三天后就会像泡影那样烟消云散,于是所有积攒而没有机会发出的笑意咽入气管中化为不断的打嗝,如果你此时有机会出现在这座城市里,你会惊奇的发现所有的街道都在按着一定的节奏起伏颠簸,并且空气中回荡着极强烈的昨天的晚饭与今天的早饭混杂在一起的微微有些腥酸特别能增强猫和狗一类动物食欲的气味,久久不散。  几天之内,城市各处的空气出现了粘稠以及可见的流动等等浓化现象,有时甚至吐出的一口痰会在地面与下颏之间高度的距离中游荡好久才安详与毫发无损的以一种高贵的姿态优雅地铺在地上。所有投入眼中的的景象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褐色,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它们像瘟疫一样不放弃占领最贫瘠的角落,四处扩张。  接下来的问题就有些棘手:各色的苍蝇扑天盖地的逐味而来,数量之多达到了常常可以阻塞街道交通的地步。这些六条腿的低级昆虫类小动物有时竟然双翅一动不动的在滞重的空气里自由滑翔,它们汇集成一朵乌云由一条街道漫延到另一条街道,最后所有的街道都布满乌云,包括城市的上空,真可谓摭天蔽日。  再下来的事情就是可以预料的不妙,四方前来的苍蝇不得不大量的被冻饿而死,有那么两三天,天上简直就像下雨一样,苍蝇的尸体扑扑嗒嗒的不断砸下来在地面上堆积了有二尺多厚,其间最悲惨的故事也都已变得不值一提。这样就又给道路恢复畅通带来了新的更大的麻烦,想要出门上街的人们不得不事先约定好以便出门时可以成群结队,这样的队伍的最前一般是几个手拿铁锹一类工具将全身捂的只留下双眼这两个孔洞的人,他们小心翼翼的铲开一条窄窄的通道,每到一个街口经他们挥手示意,尾随的人们会飞一样围拢过来,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因为那路很不坚固,随时会有再次倒塌,重新被蝇尸淹没的可能。  常出门的人有一部分后来进山当了猎人,他们打猎的时候不用武器,只需要努力回忆自己在蝇路上行进时的情形追上猎物搂住它的脖子不放就是了,他们的步距之阔、步频之迅常常会让围捕中疲于奔命的豹子瞠目结舌的嫉妒不已,逐渐的这些猎人们身上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牙齿变得锐利,长长的伸出唇外,以及指甲变尖变硬等等异化现象,他们一度被未来研究人类发展的考古学者们因为无法归类而大伤脑筋。  再后来就出现了一批精明的人,他们经过巧妙的运作,把这堆积如山的苍蝇的尸体以一种很合理的价格大量的卖给了城外乡下的农民——这可是极好的肥料,在支持农业建设的同时,他们本身当然也发了不小的财,除了长相长得越来越像尖嘴猴腮的商人这点以外,他们的体型日渐肥硕,看上去仿佛白白的馒头尖儿上插着一枚精致的枣核儿,不过这些都与道貌岸然的富人们相差无几。在此之后另有一批异想天开的人则发明了一种神奇的胶水,它能够将苍蝇的尸体牢牢地粘在一起,不再腐烂,据说切成方锭,可以盖成坚固而又轻巧的建筑。但是这个建议为大多数城市居民不能接受,便没能付诸实施。整件事说明了尖嘴猴腮是一种很值得我们尊重的长相,至少他们有那个本事长成那样子就已经很让人佩服了。  不过苍蝇毕竟是越来越少了,直至没有,甚至一连许多年都是这样,因为这件事之后苍蝇的后代们口中流传着一个很恐怖的传说,其中的一些情景有关于我们所居住的这座城市。  在这场苍蝇的灾难中,皇宫同样未能幸免,与所有的皇宫一样,这座皇宫在普通人心目中有着与其它皇宫在普通人心目中同样的神秘与神圣,为了保持这点在百姓眼里无上的尊严,国王下令在皇宫的后花园里挖一个巨大的深坑把覆盖在皇宫所有地面上的蝇尸统统都埋进去,因为如果也把苍蝇卖了,会显得国王很吝啬,还再乎这一点“蝇”头小利,但如果被那些精明人一起卖掉,便宜了这些狡诈的家伙,工于心计的国王又觉得满心不甘,所以就这样任凭它们烂掉似乎成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结果让国王始料不及的是:最后从那个大坑中挖出的泥土几乎要溢出皇宫的围墙才勉强将所有的蝇尸草草填充完毕,不过皇宫的地势也由此一下子升高了三四米,俨然成了一座筑在平台上的皇宫,这个秘密一直到许多年以后皇宫因此侥幸逃过了大水灾才逐渐为民间所知。  国王在发布挖坑的命令之后就以一种阴谋得逞的心态住进了高塔中,其实这道旨意的宣布的确是他的一个谎言,只是这个谎言将会而且能够持续多久,国王自己也象淘气的孩子宣告了自己的一个伟大的誓言一样心里没有底儿,但是他并不着急,因为他并不需要为此事向谁负责。抬头看到耸入云端的塔尖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在微微的倾倒,国王叹了一口气,已经开始有些昏花的双眼眼角的鱼尾纹不自觉地就抖了一下,它似乎又无力了一些,国王想。岁月与经历就这样爬上和刻满每一个人原本空白、平滑的肌肤,把它变得斑斑驳驳、起伏不平,如同一艘许多年中一直半露在海面上的沉船,经历了无数次疾风劲雨后化为一堆残破与腐朽的垃圾。  那座高塔的高度的确世所罕见,从底座开始算起总计有三百几十层,最底层是一间面积庞大的宫殿,以上的每层渐次收缩,但即使塔最细的颈部都建有一个虽狭小却够一个人使用的房间并且留有采光充足的窗口,从第一天登上设在塔内那屈曲的楼梯,国王就开始积攒将来一旦登至塔顶那种可以饱瞰天下的兴奋。在将来的日子里,国王将每天只向上登一层,并且在相应的房间里休息一晚,他会在这种失眠的夜里根据当天向地面俯瞰时所得到的印象来冥思苦想一切可以由自己预料的明天以及登上塔顶后的欢欣雀跃与紧张激动……总之各种有可能出现的情况,这样便使登上楼梯的每一步的前方似乎都等待着一个黄金天堂。  国王禁止一切人进入甚至靠近高塔,每天只允许王后一个人由设在后花园里的唯一入口通过特殊的索道放入必须的饭菜与十万火急的文件,送到相应的塔层。  王后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女,她不谙世事,安分守己,美艳绝伦。她每天按照下层宫女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认真的遵循并执行宫廷中所有的行为规则,她是国王在上塔前临时指定擢升的,在她的眼里王后只是在今后的日子里每天穿越后花园与国王单线联系这个特殊任务的职务称谓,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意义。她甚至认为所有的国王都住在类似的塔楼里,每天都由被称为王后的这个角色为他送入饭食,所有的宫女都具有这样相同的想法,她们执着的认为除了吃饭,睡觉,乖以及在极偶然的情况下与国王进行完成任务式木头人一般的做爱,再没有任何生存与生活的内容值得一提。国王很高兴她们都能够这样想,所以无怪乎他到底选择谁,谁都一样。  当然王后之所以被选为王后还是在于她惊人的娇媚,由于修塔的七八年来国王专注于等待,无心旁务,所以王后有足够的时间健康成长,以至于性现在对于她来说几乎如同神话一般遥远。国王在前往上塔入口时发现了这一点,随即向全部大臣指着她额头的方向说:就是她了。  通向入口的路线必须得踩过后花园中掩埋着苍蝇尸体的大坑,王后第一次送饭时有些紧张,她似乎听到地下隐约传来尖锐的轰鸣声,仿佛两军对峙中亢奋的武士们将手中的兵器相互碰撞。这时正是秋天,巧妙的隐藏着一丝凉意的秋风中有时会带来一两粒借助风力传播的成熟植物的种子,它们像蚊子寻找吸血对象一般对一切可供自己扎下根来的机会蠢蠢欲动。王后端起饭匣的时候,将要提起的这阵这样的风正在某个市场的上空徘徊不定,因为要避开一个口臭传的很远的屠夫它识趣的逃之夭夭,没想到竟然鬼使神差的闯入了皇宫,一直到看见一个容姿动人的小女人花枝招展的迎面走来,它才意识到这一点。这阵风有些害羞,于是想要避开,但还未来得及动弹,又没想到对方会先对着自己象鲜花绽放一样张开娇嫩的嘴唇,喷出一小股微弱的气流,以及因此发出的轻微、甜脆的声响——那是王后由于被风吹入了鼻孔有些发庠而打出了一个小小的喷嚏,小风就此便停了,它扶着一粒如今已无从考证其出处的种子安全的降落到这片新鲜的土地上,深坑中埋藏的苍蝇数量之巨让人简直无法想象,这粒种子就此扎下根之后,便开始了不可遏制的疯狂生长。  第二天象春花一样可爱,象家兔一样胆小的王后一下子便被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已经生长到一层塔高的这棵植物给吓坏了,她先是失手打翻了饭匣,然后如惊弓之鸟一般逃的无影无踪,好久之后,由于意识到了自己重大的责任,她才战战兢兢地绕开这棵树好远去履行自己认为的王后的职责,好在国王沉浸在冥想之中,对迟来的饭菜也并未再意。  这棵生命力强悍的植物以每天增长一层塔高度的生长规律追赶着一天登塔一层并休息一天的国王往上行进的速度,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什么危险与怪异的征兆。多日之后王后也已习惯了它令人绝望的长势,而且主要是一旦长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往上看去根本判断不出它到底长了没有,只是在夜色里送晚餐时,会听到一种类似于现在大马力抽水电泵发挥最高效率工作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很底沉,但却蕴藏着能使大地振动的强劲力量,王后因此感到有些莫名所以的不安。由此时起,一匹身形巨大、体力充沛的怪兽会一连好几天被上帝从梦中叫醒,睡眼惺忪的闯入王后的梦中伪装偶遇,假扮凶猛的追逐,并在心里无限怜爱的表演残暴地撕扯她不得不到处留下处女气息的衣裙,对于这种尬尴的工作,怪兽也常常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问的急了,它只是讪讪的一笑,无奈的露出它淳朴的獠牙。  这棵巨树没有任何分枝,在树上每隔一定的距离会伸出一片约有磨盘大的墨绿色树叶,在它紫红色的树皮之外生长有一层滑腻腻的粘液,远远看去,似乎一条被拖出很长并且挂在半空中的大肠。其实它的质地坚硬无比,敲击时会发出类似金属撞击般清脆的声音。它的长势极其独特,仿佛一根连接着天与地又受不了其拉力之大脱了力的无比巨大的弹簧,整个树干没有一处不按着这个轨迹往上盘旋的长上去,似乎要旋转到无限。如影随形地跟随了国王三百多天以后,这棵树的根基直径不过刚长到两米左右,它横亘在塔的一侧,乍一看仿佛是高塔投射在天空上狭窄、萎缩的影子,也像是一枚扭曲、颤抖、摇摆着刺向天空的针。  国王在某一天想与窗下懒散地蜷缩在天空角落里的云朵探讨一下怎样能够把梦做的更好时,始料不及地发现了这个狰狞而谦卑的怪物,它带着一个犯了错的调皮小孩一般掩饰着一丝不安的神情使国王惊愕不已,即使粗心的王后送上来的饭菜中发现了一只蝎子我想国王都是有思想准备的,因为他从未从任何一扇朝向王宫的窗户往下看过。但不久更让他惊讶的还是这棵树每天尾随着自己的高速生长,国王甚至还发现在树的顶尖上挂有一枚晶莹透亮的黄绿色果实。  时间象岩石被风化为沙粒一样的迅速,国王所在的高度早已看不到地面,只余下茫茫的白云一片,越来越多的晚霞在身边钻来挤去,两个足跟变得很轻盈,仿佛底下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咐力,如果不是那棵树碍事的露出头来,国王有时真的会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逍遥的仙人。  明天就是登上这座塔顶层的日子了,帝国的统治者此刻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虚空。  随着国王那响在天外的有些像从残破的墙的裂缝中穿过嘶哑的风的踏上这座高塔的最后一级台阶的落下,那树也停止了生长,并且变的极其安静,完全与一只强壮的因经历惊惧而发出高亢的咆哮之后的狗熊渐渐平息下来相类似,它的顶枝恰恰能够探到这座塔最高的窗户,那枚可爱的果实也静静的挂在枝头几欲越墙而入。此时又是秋天了,巨树的第一枚也是惟一一枚果实也正好于今天成熟。  顶层的房间比前几层要更大一些,国王看到整个室内仅有的一尊工艺精美的大理石裸体少女雕像后注意到了看上去鲜香欲滴的那枚果实,他踱到窗口,很轻易的便摘了下来,果子并不大,呈一种由绿色逐渐自然生长而成的黄色,上面分布着一些有点偏蓝的斑点,倒是形状有些古怪,与某种让人想起反胃的生活在厕所之类的地方靠蠕动着前行的软体爬虫很有些相像,但国王登上塔的近一年来,早已遗忘了许多生活中的常识,他有些懵懂的将这枚果实端详了一阵,最终把它塞入了嘴里。  呵,味道还不错。  其时,只有年轻的王后目睹了这棵只存活了不到一年我们勉强将它称之为树的植物诡异之极的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地干瘪下来,最后油尽灯枯,化为一滩一夜暴富的乞丐满怀憎恶地弃置在臭气熏天的粪堆上已经穿了多年从不曾洗濯的褴褛外衣般丑陋、肮脏的残骸,它在日光的曝晒下逐渐萎缩。国王当时刚刚吃完它的果实,只听到一声似乎在地底深处发生了爆炸一样沉闷的巨响,接着他就有些恍惚,看着那尊深具诱惑力的雕像,腾地升起了一种强烈的欲望,他颤抖着手指写下了一道谕旨,并且在把它丢入索道中的同时垂下了他沉重的眼帘。  当目不识丁的王后拿着这道上面写着“我要一个女人,快。”的旨意递到国王最信任的大臣手中后,大臣思忖了一下,立刻便挑选了十个最精壮的卫士扛起正在尖叫着的娇弱的王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塔顶。因为需要轮流肩负着一个虽然不是很重的女人的身体,卫士们向上行进的迅捷大打折扣,尽管如此在距离塔顶层屈指可数的塔层上他们还是不得不满怀惊惶的停下了脚步——因为再往上的塔层不可思议的消失了,仿佛它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外面刚下过雨,他们只看到许多彩虹的碎片在奶黄色的云堆上像秋风席卷着落叶般翻来滚去。  针对于谎言真实其实是最完美的欺骗。  第二天又是今年的愚人节,深恶痛绝的百姓们木然的接受了这一骇人听闻的来自宫廷的庄严宣告,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并且极天真的相信在塔现在的顶层会像每年春天树木发出新芽一样自然的重新把国王和失踪的塔层一起完整的长出来,为此,他们开始积蓄将来需要表示出来的兴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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