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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品清湖第三期】春钧这小子(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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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17 16:14: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春钧这小子
沈洛羊

  下午四点钟,我正伏案阅稿,台上的座机响了,一接,是春钧的电话,他用一贯的神经质语调问我忙吗,不等我回答,便急急忙忙直奔主题:“下个月初四,我要结婚了。”
  我看着墙上的日历,算了一下:“这么说,是八天以后?”
  “是的。”
  接着,春钧告诉我,不打算请酒了,只准备在新婚之夜搞一个小型聚会,邀请的宾客限于同学、朋友。希望我准时参加。春钧详细地对我说明了他新家的地址,我有点印象,是老家县城一个新开发的小区,有点偏僻。
  春钧这小子比我先出生几天,我们是同个村的,毗邻而居,从会爬那会儿便玩在一处,小学、初中一直同班。接着我们考上了同一所高中,本来还有希望再续同窗缘,他却打定主意想早点就业,于是重读了一年初三,考上了中专,那时候的中专有干部身份,而且毕业后包安排,比今天的大学生还吃香。三年后,他告知我在老家县城一家大型企业上班,有空找他玩去。我则继续上高中、上大学,待业,等我好不容易混到市报社上班,春钧已经有六、七年工龄了。
  想起来,春钧是比较早熟的,早在小学时代就对一位邻村的女同学感兴趣。我还记得那位女同学名叫春芳,鼻尖老挂着两串鼻涕,她的常规动作就是猛吸一口气,将垂出一两公分长的鼻涕强行拖回鼻洞里,过不了一会儿,那挂鼻涕又悄悄地溜了出来,她又再猛吸一口气。我们私下里叫她鼻涕虫。我弄不懂,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不把鼻涕醒一醒?不过说实在话,除了不讲究卫生,鼻涕虫还是长得满齐整的,而且胸部发育比同龄人快。
  春钧什么事都不瞒我,他说:“我觉得春芳挺漂亮的。”
  “漂亮什么?鼻涕虫。”
  “瞧她的皮肤多白!”
  我看了看春钧,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顺着他的话说:“说实在的,我们班里的女同学算她长得最好啦!”
  春钧高兴了,吭吃了半晌,才说:“我想和她做朋友。”
  “那就做吧!”
  “可是,可是……”春钧结巴起来,在这之前,我可没发现他有这毛病。
  “该怎么向她……”
  我再一次明白了春钧的意思,可是我也无能为力。我还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孩子感兴趣过。不过,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搜尽枯肠,参考父亲从部队带回来的杂志上的片言只语,给他出出馊主意。
  “要不,给她写封信?”
  “我也这样打算。”春钧高兴得直搓手,笑逐颜开。
  那天晚上,做完作业以后,我一直当春钧的爱情参谋,谋杀了一张又一张草稿纸,终于完成了我们概念中简约而含蓄的情书。
  送情书又是一个大关卡。是亲手交给她?还是藏在她的书包里?
  “要不,你帮帮忙?”
  “我也想帮忙,可爱情是自私的,等将来你们成了,说起来是我帮你送的情书,她会不会怨你缺乏勇气?”
  春钧立即听进去了。
  情书在春钧的书包里藏了三个礼拜,眼看小学时代即将结束,暑假过后即将开始中学生活,再不送出去就白费劲了。春钧每天鬼鬼祟祟地偷窥春芳的座位,有时候喘粗气,有时候闭上眼睛深呼吸。那天做课间操,我在教室门口把风,逼着春钧把情书塞进了春芳的书包。匆忙中,春钧的小腿撞了一下椅脚,他顾不得揉疼处,呲着牙完成了任务。我俩连蹦带跳赶到操场,体育老师瞪着牛眼睛吆喝了我们一嗓子。趁体育老师转过头,春钧满脸兴奋地凑过来,低声说:“我在信上加了一句:新学期相约镇中学。”
  新学期到了,春芳却没有出现在镇中学。报名那天,春钧蔫蔫的,好像让洪水淹过的稻谷。
  “她为什么没来呢?她的成绩不是挺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放学时间到了,我们俩合骑一辆自行车,默默无语地回家。半路有个岔口,一条路回我们村,一条路通往春芳的村子。春钧停下车朝通往春芳那条路看了又看,问我:“你能不能陪我去找春芳?”
  “好吧!”
  那是一个阴天,尽管时间还很早,仍然有种走在黑夜里的感觉。我们慢慢地靠近春芳的村庄,春钧忽然惊叫了一声:“那不是春芳?”
  果然,在一面草坡上,春芳和一条牛各自在活动。在阴霾的压迫下,春芳和牛和显得很渺小,看上去有些凄凉。
  我说:“你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去?”春钧像被抛弃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你怕春芳吃了你?”
  “好,那我去吧!”
  春钧回了两次头,都让我坚决挡回去了。我看着春钧靠近了春芳,他们在不停地谈话,没完没了。我简直不耐烦起来,想要一个人踩自行车回去,又觉得不仗义。
  暮色真的降临了,春钧目送春芳走远,才转身向我走来。走近了,我听见春钧哼着戏文:蜡烛有心还惜别,青鸟无情心难通。
  一路上,春钧这小子向我复述他们谈话的内容。春芳收到他的信了,她原本也想和春钧相约在镇中学。可爸妈对她说,女孩子读什么书?快出来做工吧!将来找个男人嫁了完事。可春芳不想这样,她希望春钧能私下里教她中学的知识,春钧答应了。
  春钧说:“只要给我百万分之一的鼓励,我将回报以百万分的痴情。”
  第二天,春钧这小子扔掉了我这根拐仗,单独和春芳约会。当然,他每一次都会把约会的详情告诉我。
  上初二的某一天,春钧闷闷地对我说:“我去找春芳,可是找不到。她去了哪里呢?”
  “该不会到她外婆家去了吧?”
  “可是,我们明明约好今天见面的。”
  又过了几天,春钧忽然没有出现在教室。放学后,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距离那个通往春芳村庄的岔口还有很远,就望见一个孤兀的身影,从熟悉的程度看,应该是春钧。近了,没错,春钧正蹲在一棵臭凤花下,手拿小树枝往地上划拉。
  我的自行车慢慢踩过去,还没说话,春钧抬起头,脸色苍白,神经质地说:“春芳嫁人了!”


  春钧的新婚之夜,我按着他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他的新家。毕竟是新开发的小区,墙壁楼梯都是崭新的,让无房一族如我看上去心花大开。春钧的新家大门敞开,一些熟悉的嗓门传了出来,我的脚步轻快了好些,三步并成两步。好些同学见到我,都伸出手来,亲热地拍着我:“大记者来了。”
  春钧穿着灰色新西装,打着红领带,笑着和我握了握手,把我让在一张意大利真皮沙发上。一位中年妇女马上给我端了一杯茶,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头上插着一朵红花,簇新的旗袍包着硕大的屁股。我接过茶喝了一口,心想,她是春钧的丈母娘吧?咄!这不正是春钧喜欢的体型么?
  春钧对大屁股情有独钟。我上大学的第一天,刚刚安顿下来,就去找春钧。他就读的中专学校离我们校不远。春钧请我在一间叫恒百达的路边店吃饭,恒百达有一幅玻璃长窗,上面贴满电脑字的菜名,有淡黄、绿色、褐色等几种颜色。店主显然认识春钧,把我们引到玻璃长窗前的座位上。我坐下来了,春钧站着说:“我去柯个机,叫人个朋友过来。”不等我回答,他神经质地摇摇头,踩着猫步朝吧台走去。我透过玻璃长窗望着一街的繁华,一无所思,更未想到在接下来的四年中,我将有无数次机会坐在那个座位上,无数次地望着那街景。我数过,那条街共有十五间饭店,一间茶店,三间发廊,一间书店。春钧柯了机回来,在我面前坐定,开口询问了我的旅程是否顺利?我的父亲有否陪我来报名等等。无意中,我望往玻璃长窗外,看见一个大屁股女人碎步急奔而来,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上,大屁股都快把牛仔裤撑破了。春钧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大屁股女人,脖颈痉挛着说:“她来了,我朋友。”
  我有点不自在,在我的经验里,完全没有跟大我五六岁的女人打交道的记录。春钧让她和自己坐在同一边,介绍说:“这位是我小学同学孙政道,是XX大学的大学生。这位是香近发廊的老板娘,就叫香近。”
  叫香近的大屁股女人笑容可掬地伸出手来,凭着我的教养,我伸出手和她握了一握。可我得承认,我的神经立刻高度紧张起来。那时候的我根本缺乏想象力,像和发廊的老板娘坐在一起喝酒这种事,连做梦都不会出现。
  香近亲热地说:“喔,大学生。几年级的?”
  “大一的。今天刚开学。”
  香近和春钧你一言我一语,特别熟络。我感到受冷落。好在菜陆续上桌了,我的嘴巴没有闲着。
  春钧忽然用家乡话说:“还记得那天我们到镇里找春芳的事吗?”
  我赌气说:“不记得了。”
  春钧叹了口气:“我见到春芳的大肚子那一刹那,好像整个世界都崩溃了。一个女孩子,怎么忽然挺起了大肚子呢?明明有一个人在等她,她怎能一声不吭就嫁人了呢?”
  春钧的眼神可怜巴巴的,让我不好意思继续绷着脸。乡下的女孩子,哪个不是像春芳那样读几年书识几个字,然后匆匆忙忙地出嫁呢?春芳嫁给了镇上姓李的屠夫,李屠夫不像别的屠夫那样五大三粗,而是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好像教书郎。据说他杀猪不靠蛮力,靠智慧。至于怎么靠智慧,言者却说不出所以然来。那天我和春钧找到李屠夫的家门口,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腥味。一路上,春钧十分勇敢,有那么点一往无前的气概,然而那股腥味将他打回了原形,他的脸无比严肃,不知道该进去还是悄悄地退回来。我们两个人看着李屠夫门前的土路,那是一条狭窄的巷弄,坑坑洼洼的,想必下雨时节很难走,每家门口都栽着一棵树,好像是苦楝又好像是油加利。我正想劝春钧回去吧,李屠夫的屋里走出一个人,一个女人,凸着大肚子,步履蹒跚。尽管她已经变了形,我们还是一下子认出她是春芳。春钧的呼吸明显粗了,脸色煞白。春芳愣了一下,步子一下子急促起来,迅速来到春钧身边,本能地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很惊奇,春芳那挂鼻涕不见了,可能由于鼻涕的长年保护,她的上唇那块地盘特别白。她大概从春钧扭曲的脸看出他内心的坍塌,叹了口气,前头走了。
  我和春钧踩着自行车跟随,我特意慢了半拍。我听见春芳对春钧说:“你都看到了,我已经嫁人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都是命。”
  “你为什么不等我?”
  “你难道有能力娶我?”
  “只要我考上中专,出来工作,就能养活你了。”
  “考上中专,谈何容易?去年全镇才考了一个。”
  “你不相信我。”
  “就算我信你,可我哥哥今年要娶妻。我不嫁人怎么办得起聘礼?”
  我和春钧忙着回忆那个遥远的午后,那些对话大部分是春钧想起来的,我根本毫无印象。我只记得春钧问春芳:“为什么这样?”春芳回答他:“这都是命。”
  香近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尽管她听不懂我们的方言,却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我喜欢她的大屁股!”春钧忽然旁若无人无人地来了一句。
  我的脸火辣辣地,转头去看店里的其它食客。春钧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俗,这么无耻了?好在,在这家省城的饭店里,没有人听得懂我们的乡下话。我深深地忧伤。吃完饭,春钧邀我一起到香近发廊看看。我借口刚开始大学生活,还要许多事要做,不等他回答,车转身匆匆忙忙跑掉了,下意识里有些怕他叫住我。


  新房客厅的中间拼了两张茶几,茶几上堆满鱿鱼丝、腰果、花生米、牛肉干、水果。我看着中年妇女在每位来宾面前摆下酒杯,然后依次往里倒酒。等她稍稍远离了些,我低声问和我坐在一起的老郭:“怎么不见新娘子?”
  老郭神秘地朝我眨眨眼,压低声音说:“新娘子不正在替我们倒酒吗?”
  我吃了一惊,香近比春钧大六岁,已让我惊奇万分,可他的新娘子至少比他大十二岁。我仔细看了春钧一眼,可从他面容上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大学生活远不如我想像的丰富多彩,这是因为我没有发现令我心仪的女性。第一个周末如期到了,我原本想去找春钧,可是想想那个大屁股香近,只得怏怏地打消了念头。我正想不如到学校图书馆消磨时光,春钧却跑到校园里来找我了。尽管上次见面他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忧伤,见到他我还是相当开心。
  我带着他沿着树萌小道溜了一圈,找了一座石椅坐下来聊天。
  春钧主动说起香近。“我们是两年前认识的。香近发廊和我们学校很近,每次头发长了都到香近发廊去理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第一次看到香近,我就让她的大屁股迷住了。在这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体型的女人,可那一刹那我就明白了。”
  我惊讶于春钧的坦白和无耻。说这小子玩世不恭还太轻了些。我不知如何说话,干脆保持沉默。
  故事并不复杂,和香近熟了之后,香近不再收春钧的理发钱,还时常留他在发廊里吃饭。香近手下有三位姑娘,做饭都有一手。那天香近取出一瓶红酒,和手下的三位姑娘轮番和春钧碰杯,春钧原本有点酒量,就豁出去和她们干。可他没想到红酒的后劲比白酒还厉害,等他醒过劲来,已经后半夜了。在红酒般的灯光下,春钧看到香近赤裸的大屁股……
  春钧吓了一跳,从床上跳了下来。
  “说起来也许你会笑我,尽管在那之前,我看了不少关于性的书籍,理论知识已相当丰富,可我还是个童男子。”
  我心里呸一声,好啦,老子到现在还是童男子呢!
  香近摸摸自己的大屁股,慵懒地说:“我知道你喜欢我的臀部,好好看看吧!”
  ……春钧这小子还说了许许多多细节,其赤裸和无耻的程度让我咋舌,以至我不得不出声让他少说两句。不管怎么说,他的坦白挽回了我们的友谊。我们单独找了一间饭店喝啤酒。
  春钧这小子酒量确实进步惊人,喝了三四瓶青岛还若无其事。他睁着神经质的双眼,喃喃说:“春芳说过,一切都是命。我原先不以为然,以为她找借口,现在却深有体会。”
  我知道春钧的意思,当年他之所以选择中专学校,就是想早点就业,拥有赚钱的能力,以此来证明春芳没有等他是错的。尽管春芳出嫁了,他还在赌气。
  生活的奇妙之处在于,它很少是按人的意志发展的。春钧根本用不着用读书来证明自己,他还在重读初三那年,他的老爸德忠叔承包工程赚了大钱,在我们镇建起了第一幢五层楼房,每一层都有五个房间。春钧搬到镇上去住了,他有了很好的衣服,有了摩托车,兜里经常有令人羡慕的大把大把的钱。他经常从李屠夫的家门口过,好几次远远看到春芳,可每次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他学会了抽烟、喝酒。
  春钧性格上的变异,大概源于德忠叔接连娶进了两个小老婆。村里的人都在传说,德忠叔原本打算离婚,德忠婶给了她一个建议:“抛弃糟糠之妻是要遭报应的。这样吧!你在外面怎么样我不管,只要你每个月给我付生活费。”德忠叔这样回答她:“可以不离,可我要把女人娶进门。”听说为了这事,春钧和德忠叔大干了一场,不过他从未向我提过,我也没有问他。春钧终于拥有了自己唯一的秘密。那几年我勤勤恳恳地过着牛一般的日子,睡梦里还搂着课本,一步步朝我梦寐以求的大学迈进,想想真是冷落了朋友。

  春钧殷勤地招呼我们喝酒,我兴致不高,勉强笑着打量他的新房。这是一套三房二厅的普通套房,装修属中档,没有什么别出匠心的细节。不过,这已经让无房一族的我羡慕不已。几个和我一样刚刚明白真相的同学,也和我一样陷入了尴尬的状态。没有人给新郎新娘出节目。倒是新娘子十分坦然,撅着大屁股,一口一个:“我们阿钧如何如何。”
  在春钧的怂恿下,我还是走进了香近发廊。香近发廊也无非如此,门边一个黑白条纹相间的筒子不停旋转,推开玻璃门,六张旋转理发椅分列两排。墙壁铺满镜子,发廊不大,由于那些镜子来回成像,看上去有些幽深。
  香近手下的三位姑娘都没有她漂亮,不过比她年轻。也许我自视过高了,老觉得她们想吞掉我。那些姑娘在替我洗头和冲水的时候,都拼命地拿胸口蹭我。那时候我还没有学坏,总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爱一个女孩子,和一个女孩子发生关系。所以我的生理有点反感,不顾她们留饭的诚意,吹完头发我借口有事匆匆走了。
  春钧毕业那年,和我在恒百达吃了个告别饭。香近没有来,喝过五瓶啤酒,我终于忍不住问起香近,春钧睁着红通通的眼睛说:“我和她分手了。我们有约在先,只要我一毕业,我们的缘份便到了尽头。”
  我瞠目结舌,平生第一次羡慕起春钧这小子。那时候我刚刚陷入了初恋,我笨拙但我真诚。然而女孩子好像都喜欢甜言蜜语腰缠万贯的男人,没过多久,我的初恋突兀地划上了句号,至今我都没弄清原因。由此我发现了自己性格上的弱点,凡事不求甚解,所以总是活得糊里糊涂。
  我无疾而疼的初恋,开阔了我感情世界的眼界,所以我有兴趣也有能力畅想一番春钧和香近的感情纠葛,我甚至下流地想过,既然春钧和香近断了,我也许可以和香近开始另一段情感。当然,仅仅是想想而已。
  事实上,初恋的莫明其妙让我对所有的异性都带上了偏见,在剩余的大学岁月里,我以愤世嫉俗的态度度过,多年以后,我才发觉我心中的疼痛比预料的要来得深。
  趁着暑假,我曾经到春钧的单位拜访过他。这是老家最大的一家企业,听说工人超过千人。春钧和三位同事共住一套四房二厅的宿舍,客厅、食厅共用,房间每人一个。春钧的房间给人杂乱的感觉,其实屋里只摆了一张床垫,床垫四周散落着一些书籍,床垫上乱丢着糖果、饼干、方便面。春钧请我在公司附近的饭店吃饭,他不停地说起他们的头儿,那头儿极其霸道,经常指着工人的鼻子骂娘,工人们见到他都像老鼠见到猫。这头猫有七八位侄女,都在公司里上班,个个长得都挺漂亮的,可惜没有一个识字的。她们都和公司里的骨干比如会计、材料组长好上了,这头猫就用这手段巩固他在公司里的地位。
  “你想不到吧!这头猫有个侄女,竟然对我产生了兴趣。说实在的,她比春芳长得好多了。”
  “那你就和她发展嘛!”
  “再看看吧!”
  那时候镭射开始流行,县城里有好几家。我们喝过酒,带点微醺,看了连场镭射。开始播放的是文艺片,到了中场,换了一出五级片。我眼睛盯着银幕,不敢乱瞟,过了一会儿,才安下心来,所有的观众都在自己的座位上画地为牢,自成小宇宙,绝对不打扰别人也不希望被人打扰。
  夜已深了,春钧带我在寂静的街道走过,偶尔有辆三轮车惊呼着在身边窜过,很快隐入深沉的夜色里。
  春钧猛然在一家挂着木材厂牌子的建筑物面前停下脚步,看着我说:“想不想找个妞玩玩?”
  我立即拒绝了。
  “给你钥匙,你自己回我宿舍吧!”
  春钧快步进入木材厂,消失在楼梯中。
  我恍如做梦,摇了摇手中的钥匙。

  老郭借口要为领导整一个材料,他是县委办公室的材料员,先走了。其它的同学、朋友也陆续告辞。十一点钟左右,新房里只剩下我一个客人。我也站起身来,对中年妇女说了句祝福的话,准备告辞。
  春钧执我的手:“我和你一起去旅馆开间房。”
  “用不着。我采访过金芙蓉酒店的老板,让她给我开间房。”
  “走吧走吧!”
  “你还是陪新娘子吧!”
  “她还要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春钧几乎是推着我来到楼下,出了小区,小区门口有许多三轮车。春钧叫了一辆,我们坐了上去。我记得我到报社上班那会儿,春钧曾经来看过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一条美女,看上去挺清纯的,我以为是那头猫的侄女。我们找个地方吃了饭,随后我带他们到我的宿舍看看,趁那美女上洗手间的空隙,春钧这小子挺认真地问我:“想不想和她爽一爽?”
  我大吃一惊:“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切,哪来的女朋友?‘本地鸡’而已。”
  “春钧,你这小子,我怎么说你好!”
  春钧别转头,掏出一包烟取出一根点上,深深抽了一口,换了一种表情说:“你知道吗?我妈去世了。那老头子竟然要我叫别的女人‘妈。’”
  “德忠婶去世了?”
  “是。”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
  “怎么没通知我?”
  “家里乱成一团稀粥了,还通知什么!”
  我仿佛看到春钧心底的沼泽地,也多少理解了春钧的变异。春钧还唠叨了许多,家早就没有家的感觉了,亲人之间像陌生人,钱这东西既能改善人的生活,也能让人陷入地狱。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在金芙蓉得到了一间豪华间。春钧陪我进了豪华间,我们开始聊天。
  “你想不到我会和一个老女人结婚吧?”春钧以他一贯的风格直奔主题。
  我点点头。
  “我岳母也很意外。我和我老婆确定下来以后,到她家拜访,岳母看着我说:‘崽呀!你们相差十一岁,你要想清楚呀!’我说我想清楚了。”
  春钧这小子的神情让我心酸。在我们的方言里,“崽”字包含着很多种味道,聪明如春钧应该是品得出来的。
  “她是什么原因耽搁了?”
  “十多岁的时候,她谈过一次恋爱,男方很穷,父母极力反对。她发誓非那男人不嫁,父母以为她是闹着玩的,也不在意。谁料她竟然真的不再谈恋爱,谁给她介绍她都不见。”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和我是同事。刚一见到她,我就被她的大屁股迷住了,你知道我喜欢大屁股。她是我们一家分公司的财务,有一次我去领钱,她转身去打保险柜,那大屁股挺得高高的,刹那间,一道兴奋的电光从我的丹田直冲到脑垂,我只来得及看看左右有没有人,随即上前摸了一把……”
  ……
  “你回去吧!你老婆在等着你呢!”
  “让她再等等,我们再聊聊。你知道吗,我终于搞到春芳了。”
  “春芳?哪个春芳?”我问过以后,立即明白了,尽管我已经有了些经验,我还是感到春钧初次对我说喜欢香近的大屁股时那种窘迫。春钧这小子,他,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不久前,春钧在县城碰到春芳。春芳是在县城卖了两只草鸡,想逛一逛县城的,没想到从快餐店出来,让一个人踩了脚,那人诬称春芳踩了他的脚步,要她赔,两个人立在街边吵架。春钧看到了全过程,不过起初他没有认出春芳来,她浑身上下都包上了一层厚厚的肉,剩下原先的框架隐约可辨。
  等他认出了春芳,赶忙跑过去吼了一嗓子:“你说脚盘能踩脚底吗?”
  那人本来气就不壮,被春钧一唬,丢下两句狠话,走了。
  春钧把春芳带回宿舍。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事毕,春芳对春钧说:“我想了你好多年了。”
  春钧并没有被春芳的话所感动,也没有耐心听她控诉自己的婚姻生活,找了个借口把她草草打发走了。“那么胖的人,屁股一点都不大。”这是春钧对春芳的评价。

  那天晚上春钧没有回家,他建议叫两个妞激活一下,我没有答应。我们叫了一扎啤酒,金芙蓉的老板给我们准备了一些鱿鱼干、牛肉干,我们彻夜长谈,直到累坏了,谈着话打起了鼾。
  等我醒来,春钧还在酣睡。我洗漱了一番,看他睡得正香,犹豫了一下没有叫醒他,独自开了门下楼来,外面阳光灿烂,大约是上午十一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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