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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品清湖第四期】跟着鲜花去深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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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18 16:05: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跟着鲜花去深圳
王国华


  无论多么烦恼,一看到路边的花,心情就会逐渐平缓下来。那一朵挨着一朵的花,随着岭南特有的热风摆来摆去,一刻不肯停下。它们只是打一个招呼,说“你来了”,我便不好意思再坚持刚才那个乱事缠身的我。
我不会向花朵诉说心中的不平,实在张不开嘴。面对着它们,就像面对着无辜的婴儿,握着他温软的手,被他牵引着走,沿着他的路径进入他的价值观。虽然我比他强大,但我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去,跟在他的身后。
每朵花都有道理。粉色有粉色的道理,深红有深红的道理,浅黄、浅蓝也不例外。它们生来就晓得世间诀窍,打开的花瓣恰似一张一张的嘴,站在大街小巷,把该讲的都讲了,语言里还带着新鲜的潮气。
今天和昨天的花不一样,那是因为今天又说了不同的话。如果你没听懂,一定是彼此对视的时间还不够长,或者你想到歪路上去了。它会反复讲下去,直至枯萎。今年无效,第二年重新来过。终有一天,你会恍然大悟,搬走心里的石头,胸腹一下子鼓涨开。回头一看,花儿开得更艳了。
我喜欢拍照,把花儿们全都放进我的镜头,收藏在手机里。开会的时候,睡觉之前,蹲厕的时候,等候裁判的时候,打开手机相册看看,一看到形态各异的花朵,明白了所有道理都在盛开中。它的盛开中有土、空气、阳光、水,这些基本的东西,植物需要,人也需要。植物消化了,人还没消化。花儿就把它们指给人看。
那些凝固的嘴巴,貌似说什么的都有,七嘴八舌。其实那些话是我强行加在它们身上的。它们说出也许只有一个字:“笑”。
它们只会笑。
谁见过一朵悲伤的花?
凝视着花儿,我仿佛接到了神谕。它们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小”和年华的短暂。
所以每一朵花都要向着道路开放。
乡村有一个词汇是“漫山遍野”,在深圳,则是街头巷尾。花儿把笑正面展示给每一个路人。向日葵每天把脸朝向太阳。太阳不在的时候,向日葵就找不到妈了。但没有一种叫做“向日花”的植物。道路在哪里,花朵就朝向哪里。路人经过,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迎面撞见它们。躲都躲不开。
花朵不具攻击性,面朝着你也不让你感到压力。有一天我看到一朵花背向着道路。鲜红,站在一根细长的枝条上,隐隐露出后背。它为什么要这样?我想了很久。也许是它走错了路,沿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它发现了另外一个世界,越走越快,刹不住车了。也许是它不愿意和其他的花儿一样。它是一个有个性的作家或者艺术家。也许它有意识地指出和其他的花朵不一样的方向。也许它刻意把背面留给行人,告诉行人,花朵的背面也是美的,它要将美昭告出来。它背负了所有花朵的重托。
最大的可能是,它知道道路的背面也会有人走过来。它要让那唯一不同的人也看到正面的笑容。
花儿不会忽略每一个方向。
深圳的花真多。每一个季节都有属于自己的鲜花。每一天每一月,此起彼伏,笑声不断。走在路上,满眼的五颜六色。也不知道是谁给它们安排的,这么合理。它们不会扎堆在某个季节集体出现,却让另一个季节寂寞荒芜。它们照顾季节就像照顾爱人一样。
它们长相各异,我统称之为“花”。其实它们都有自己的名字。蓝花楹、火焰花、鸡蛋花、大叶紫薇、薰衣草、禾雀花、曼陀罗、龙吐珠、炮仗花……听名字就能看到它们呼之欲出的样子。
  一个名字对应一个态度。对应一种处事方式。
这么多花,我最熟悉的是深圳的市花簕杜鹃。它的叶片仿佛用粉色的纸做成,落在地上,很久都不会干枯褪色。深圳是个粉红的城市,就因为簕杜鹃太多了。其枝干像是藤条,一根一根缠绕在其他更高大的树木上,随着树木的升高而爬高。你可以看到几米甚至十几米高的簕杜鹃。罗湖区一个楼房,簕杜鹃从一楼爬到八楼,瀑布一样倾泻下来。更多的时候,它们一丛丛缩在墙角、路边,或者墙头上,不挑地点,不苛责风雨。人走着,会被突然冒出来的粉红惊一下。所以在深圳你简直看不到破烂的地方,也感受不到荒凉。花朵遮蔽了一切还不够完美的东西,让整个城市显得完美。
簕杜鹃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叫三角梅。
还有紫荆花。我家附近的西乡河畔有一大片望不到头的紫荆花。春节前后是紫荆花开得最艳的时候,树上一片片的紫色,树下也是一片片的紫色。骑着共享单车从河边走过,车轮都会变紫。来一阵雨,落在地上的一层花瓣渐渐骚动起来,呈波浪状,缓缓淌进河里。半条河也随之变成紫色。紫荆花树比较遒劲,不少粗大的树干上非常突兀地长着一朵花。
还有一种花叫异木棉。我一度把紫荆花和异木棉搞混了。它们的花瓣相似,异木棉颜色比紫荆花稍微浅一些,是娇媚的粉红色。如果我说异木棉是紫荆花的妹妹,估计它们不会反对。异木棉一般是在夏季或者秋季狂开。
花儿们具体开在哪个季节,谁也说不清。树挪一地,生理即有变化。深圳的木棉花一般在阳历三月份开。那年春节我们一家去海南三亚旅游,看到那里的木棉花开得正艳,硕大的花朵落得满地都是。比深圳大概提前了一两个月。木棉花也是一种常见的花。木棉树似乎没有叶子,通红通的花朵一个一个孤零零挂在高处。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躲那么高。它们在害怕什么,还是要到更高处去寻找什么?但最终它们还是要落到地下来。
我本能地要说“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时,赶紧闭嘴,收住了这种无知的想法。
五月份的凤凰花更为醒目。一簇一簇的红从树上蔓延到街上,从街上蔓延到天空。天空从蔽日的红色缝隙里漏出来一点点蓝。你可以认定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红的,永远也改变不了,发生多大的事,遭遇多大的灾难,这种红也不会消失。但不久之后,红色变成了其他颜色,你又觉得无所谓。世界还是那么鲜艳。红虽然走了,但是印记还在。
还有很多花,我无法叫出它们的名字,也不想知道太多的名字。
这样保持一点距离挺好的。我怕万一叫出名字,它会害羞,从此再不肯见我。
忘了听谁说过,鲜艳的花大多有毒,比如夹竹桃,粉红里隐藏着锋利的刀剑。动物也是越鲜艳危险越大,毒蛇都很鲜艳。我不忍心这样去界定花朵。花儿们没有想害谁,只是自保。美丽的花总是遭受无妄之灾。没有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保护它,它们孤单单地在这个世界上,把心里的苦变成柔和的彩色。你不去撕扯它,伤害它,它就没有毒。
你们只是相互看着,它就是美丽的。
云南的花,好多是可以吃的。我去云南品过鲜花宴,还尝过鲜花饼。我在深圳还不知道哪种花可以吃,只知道木棉花可以泡茶。这里的花有这里的表达。它们不是通过你的胃,而是通过另外的方式接近你。
我是被一朵花押解到深圳的。
二零零九年的深秋,我乘飞机来到岭南,从宝安机场转乘公交车,一路走下去。路边绿化带上,一朵红花爆炸一样闯入我的眼睛,无端地,我差点流出眼泪。此时的东北已是秋风萧瑟,黄叶在空中一片追着一片,我穿着厚厚的外套登上飞机。在花朵附近,我脱掉了外套,只穿一件短衫。温润的空气轻轻触动着我的汗毛孔。
公交车在一个和另一个被称为“街道”或者“镇”的行政区域间行走,我看到的是一座一座的高楼大厦,还有高楼大厦之间林立的呆板的农民房。后来我知道那叫小产权房,它们都价值不菲。但我的眼睛被接下来一簇又一簇的连绵不断的花儿吸引住了。那些花儿填满了城市的每个空隙,完全无视我,兀自在那里开着,想着自己的事。它像一个低头看手机的美少女,我却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男青年。擦肩而过时,我被她艳丽的容颜所吸引,要追她而去。
那一刻,我打定了要来深圳的心思,仿佛听从了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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