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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丰文学37期增刊] 中篇小说 心 计 ●容三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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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8 21:55: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中篇小说

  
●容三惠


秀秀的男朋友田龙来了。
秀秀从家里出来悄悄去告诉好友高文玲。高文玲忽闪着又大又亮的眼睛,晶莹的眼珠不停地转动着,看着秀秀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过去。秀秀看着文玲的眼神异常,感觉像藏着什么心事似的,她疑惑不解,心里琢磨是我不该告诉她?可这事是她多次嘱咐我让我告诉她的。
秀秀走后,高文玲活跃起来。她慌忙洗洗脸,对着镜子涂上粉脂,立刻散发出浓浓的香脂味,她看看自己的面容,又抬头瞧瞧墙壁上贴的电影明星刘晓庆的画像,感觉自己的长相和她很相似,那两个短发辫自然垂在肩上,就是有意摹仿刘晓庆的发型留下来的。她时常埋怨自己没那福气,人家像天上的太阳,自己倒像水中的月亮,黯淡无光。要改变人生命运就得抓好时机,这是她最近的奇想。高文玲匆忙换上那件红底带着黄花图案的新褂子格外靓丽。那是七十年代,一般农村姑娘不讲究穿戴,大多数是穿宽松的肥裤子,显得人很臃肿。可文玲跟母亲学一手好针线活,把自己肥胖的衣服拆开往里缝缝做得很合身,身材凸凹分明,突出了她的线条美,显得很利索很精神。她想想秀秀比自己差远了,单眼皮,小眼睛,皮肤粗糙且发黑,但她有福气,居然找个某副县长的儿子。
高文玲曾追问过秀秀男朋友家的情况,秀秀说家庭不错,更让她满意的是男朋友有前途,据说准备当兵去。高文玲心想,昔日的好友马上摇身一变就成县长的儿媳妇了,就意味着她将来不会在家务农。常言道:夫贵妻荣,妻子做的男人官嘛。可我哪一点比她差?这辈子却注定面朝黄土背朝天,永远和黄泥巴结伴了。如果自己在农村打一辈子土坷垃,简直是珍珠埋在了粪土里,窝囊死了,为了将来的幸福,我何不和秀秀来个竞争,那心中的嫉火禁不住噌噌往上蹿。
高文玲来到秀秀家,走进院里故意问:秀秀在家吗?她的声音很甜,很娇,很清亮。这时,秀秀和田龙正在屋里交谈,秀秀听到文玲的声音便慌忙站起来给文玲搬凳子。文玲走进堂屋,正巧田龙喝完鸡蛋茶站起来把碗放在桌子上,一转身,文玲已站在他面前了,那双明亮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田龙。田龙个子不高,穿一套海军蓝中山装,皮肤黑得发亮,小眼睛,老婆嘴,很胖。文玲那颗火热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但表面上仍然微笑着。田龙看着面前的文玲目光一下子拉直了,他后退两步打个趔趄,坐在靠近墙脚的板凳上,心想还没见过恁俊的姑娘哩。文玲坐在田龙的对面问:你是哪村的?
田龙回答:是上河村的。
俺表姑家就是你村的。
田龙紧接着问:你表姑是谁?
叫蓝云。
她就住在俺屋后,俺是一个生产队。你常去吗?
经常去。
再去了,一定到俺家去玩。
一定去。文玲看着田龙的目光在痴痴地盯着自己微笑,她向他抛个媚眼羞涩地低下了头。农村人说,这是勾引人哩。
二人谈得很投机很亲切很开心很从容,有道不完的话,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却把秀秀冷落在一边插不上话题,很尴尬、木讷,像个多余的局外人,出去吧不合适,坐着吧又难受。秀秀看着文玲不但没有要走之意,而且越谈兴趣越浓,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悔恨自己不该听信文玲的话,不该去喊文玲,这是我谈恋爱呀,我去叫她干啥哩?她感到文玲今天和往常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对田龙格外亲切,而对她却很冷漠,平时的姐妹友情一扫而光,她的言行举止很异常,明显在炫耀自己。这怨谁?是自己引狼入室的,秀秀大有恍然大悟之感。
三天后,高文玲对父母说到街上去赶集,其实,她径直来到田龙家。她有两个目的,一是向田龙表白心事,二是想看看他的家。她心里很清楚,那天在秀秀家谈话,通过田龙那火辣辣的目光已经告诉她,痴迷的是自己,而不是秀秀。她想抓紧时间把这事摊开。
田龙家是当时村里富裕户之一。高高的青砖围墙,带厦檐的大门楼,朱红色铁大门,安着铁杠子锁,很气派。高文玲看到如此壮观景象有点胆怯了,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大门。正巧田龙在院里压水,压井旁还卧着一条大黄狗,看到高文玲站起来昂着头汪汪叫。田龙抬头见是高文玲,立刻笑容满面,丢下压井柄慌忙迎过去。回头喝着狗制止住叫声,那狗很通人性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出大门了。田龙将大门关上,手挠着头说,夜黑我梦见你来了,今个还怪应验哩,快进屋坐吧!高文玲好像没听见似的,目光却望着那带前廊的四间青砖瓦房,廊檐下挂着一串红辣椒和几嘟噜剥光了的黄澄澄的玉米棒,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东屋是两间厨房。院里有鸡窝、猪圈、柴禾,有同样浓郁的农家气息。
高文玲跟在田龙的后面进了堂屋。屋里静悄悄的。文玲环顾四周坐在小木椅上,她看着屋里摆放着古色古香的朱红色方桌、高靠背罗圈椅、木条机等,都是七、八成新的,心里乐滋滋的,到底是县长家就是和普通农户不一样,我要是成了这个家的儿媳妇,将来这个家不就成了我的了吗?退一步说,即使将来走不出黄土地呆在这样一个家里,也算满意了,如果靠田龙作为自己的阶梯能走出去,那是再理想不过了。田龙为文玲倒一杯茶放在方桌上,又挖了满满一勺雪白的大籽糖倒进杯里搅搅。高文玲亲切地说,田龙,你坐吧!别忙了。田龙坐在她的对面问,秀秀咋没和你一块来?高文玲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她家里忙。
我听她说,你是她的好朋友。
是哩。
那你最了解她?
高文玲不怀好意地冷笑说,村里人都说她胳肢窝里有狐臭气,都不愿接近她,可我闻不见,这可能就是俺俩的缘分吧。
田龙紧接着问:她有狐臭气?
都说臭气还大哩。
田龙的脸阴沉下来。
文玲看他不高兴,心中暗喜,站起来搬着凳子坐在他身边贴得很近,抬眼看看田龙,那眼神很妖很媚,这个闪光的镜头全被田龙捕捉到了,瞬间,喜悦涌进他心头,仿佛荡漾在春水里,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快乐之中。田龙脸上溢着笑意,端起桌上的茶杯递给文玲,亲切地说你喝吧,尝尝甜不甜?高文玲觉得内心的秘密好像被田龙发现了,脸上泛起羞臊的红晕,她腼腆地接过茶杯说,就是你不放糖,俺喝着也是甜哩。她低头呷几口茶,本来伸伸胳膊就能把茶杯放回桌上,可她却故意再递给田龙,此时,田龙伸手去接茶杯却连同文玲的手和茶杯捧在手里,田龙从她手中取出茶杯放回桌上,然后两双手像抹了万能胶似的粘在一起了,田龙说你这手又白又嫩像莲藕,抚摸着像绸缎一样光滑柔软,我猜这肯定是一双巧手。高文玲心里产生了一种甜丝丝的幸福感,甜得脸上笑眯眯的,说,这肯定是秀秀说的,因为我常教秀秀针线活,可她就是手笨心粗做不好。
她的手像泥瓦匠的手。田龙嘲笑说。
高文玲听此言噗嗤一声笑了,真的?
她哪方面都不如你,你要是秀秀多好?
哎!可拙婆娘有福哇!
田龙笑了,他紧紧握着文玲的手,轻声细语:我要你代替秀秀,中不中?
这句话正中了高文玲的心意,脸上倏然像红桃似的,羞羞答答不抬眼皮,双手轻轻捶打着田龙的大腿,头埋在田龙的怀里。田龙感到很满足,说白了她就是看上了高文玲的相貌,那椭圆形的胖乎乎的脸庞,白白净净,一双似笑非笑杏子眼又大又亮,水波盈盈闪闪溜溜的十分动人。就在此时,蓦然听到大门口有汽车喇叭声,田龙惊慌地站起来,向外张望说,是我爸回来了。高文玲紧跟着田龙从屋里出来,在大门口看到田龙爸从绿色吉普车里下来,他迎面碰到文玲愣怔一下,问这是谁家的姑娘?接着想说咋长这么俊?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田龙说俺是同学,文玲笑了,笑得妩媚动人,羞涩地匆匆离去。
不久,田龙当兵去了,走的时候他让文玲送他,秀秀却全然不知。秀秀为田龙做了一双黑呢子鞋,现在正为他纳袜底,袜底上的针脚像均匀地洒上一层芝麻籽,又小又密,脚腰处绣一对鸳鸯戏水,用红、黄、绿、青、蓝五种彩丝线绣出来的。村里人说,你瞧像一对活鸳鸯,你真有闲功夫,绣的再好踩在脚底下谁也看不见。可秀秀有她的想法,她乐意在未婚夫面前展现她的手艺,为纳这双袜底每天晚上熬到深夜,有几次那尖锐的针尖刺破了她的手指,她紧紧捏着哈哈气继续造作,手指麻木了她感觉不到,拿着袜底就像看到了田龙,爱的激流像打开闸门一样,涌向田龙身上,忘记了疲劳和睡意,想象着把自己的杰作送到田龙面前时的情景,一定会使他惊喜,会赞不绝口。自己的心里会像喝蜜一样甜,那种幸福感会燃烧得永久不衰。
那天中午,秀秀从地里干活回来,心情特别好。因为昨晚她把田龙的袜底纳好了衬在他的新鞋里,用手绢包好装在提包里,准备明天给田龙送去。她抬头望望天,艳阳高照,春风浮面,心想明天一定也是个好日子。
秀秀和娘在厨房里做饭,秀秀娘烧着地锅,板着脸问,我听说,田龙当兵去了,你知道不?
秀秀在案板上切着菜,摇摇头说,不知道,是啥时候走的?咋不说一声。
娘说,傻闺女,听说他和文玲好上了。
秀秀气咻咻地说,一派胡言,文玲决不会做那对不住人的事。
田龙当兵走的那天就是文玲送他,他还给文玲通信了。
你听谁说的?
你二叔碰见了。
秀秀心里疑惑,文玲不会做对不住她的事吧?想想平素和她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而且是多年超常的绝对好。她俩是同班同学,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晴天在地里一起干农活,雨天躲在一块做针线活,无话不谈。到了冬天,文玲的脚、手易冻,往往手背、手指冻得红肿,暖热时觉得又痒又疼,她就让秀秀轻轻搓搓揉揉,感觉特别舒服。秀秀却很有耐性,直到文玲说好了,她才停止。文玲说你比我姐对我好。
秀秀做好饭去找高文玲。高文玲正在吃饭,看见秀秀端着饭碗热情地把她迎进屋里,秀秀禁不住问:文玲,你说咱俩好不好?
高文玲慌忙把碗放在桌上笑眯眯地说,秀秀你咋这样问哩,谁不知道咱俩好得像一个人。
秀秀一脸怒气,我问你个事,那你别瞒我,是你和田龙好上啦?
高文玲故做惊愕地问,田龙不是和你断了关系吗?
一个月前还好好的,他咋说变就变啦?就是变,也得给我说说呀!
文玲收着笑容说,秀秀,田龙说你不愿意他,就托我表姑从中作媒,说非我不娶。我对姑姑说,这样不合适,因为我和秀秀是好朋友,要这样我就像吃了朋友扔掉的剩饭菜一样。可田龙紧追不舍,这不,他到部队半月就给我来了两封信。而后,文玲转身去卧室把两封信拿出来给秀秀看。
秀秀这才意识到这是文玲的诡计,当即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高文玲愤愤地说,文玲呀文玲,今天我才看清你的真面目。言罢,转身而去。
秀秀回家一头扑在床上痛哭流涕,越想越气,她没想到最好的朋友,会做最对不起她的事情。真想和她去打架,可这又算啥事哩?落个两个女人争男人的名誉,真她妈的丢八辈子人了,可又咽不下这口气,眼睛久久地盯着房顶,泪水顺着眼角像溪水似地流淌,曾经憧憬着的美好生活,此时此刻像灭火剂一样,把心头的希望之火浇灭了。仇恨却像火山爆发般地喷出来,她忽然从床上起来发疯般地抓住墙壁上挂着的挎包,在里面寻找田龙的那双鞋。当她手捧着那双鞋时先是一愣怔,这里面包含着她的心血呀,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做成的,那一针一线都是自己精心造作的,那针脚不偏不斜,横看成行竖看成行斜看还成行,即使给她自己和爹娘做针线活,也从没这样精心过。不料,用爱心换来的却是仇恨,如今还留它何用?她把鞋举得高高的恶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一脚踢出耳房门,又紧追出去用脚跺,但仍不解恨,又气势汹汹去厨房拿来切菜刀,使劲握着刀柄,一边对着那双鞋“啪啪啪”像剁草似地在上面乱跺,一边狂吼狂骂狂哭,好像只有对着它才能发泄内心的愤恨。她全身的血液像凝结住不流了,心像被老虎钳子钳住在绞拧。婚事成与不成,她恨田龙没有告诉她,更恨文玲在愚弄她,她却像猴子一样被他俩玩耍。她把鞋砍成了碎片,解了心头之恨,也累了,她不哭不骂也不说话,坐在凳子上呆若木鸡,那双眼神黯然无光,她彻底绝望了。
秀秀睡了一天不吃不喝,翌日上午,家里人都去地里干活了,她到大队卫生所买了半瓶安眠片,回家倒半碗开水,含泪把药吞下了,她想安然地睡过去,忘记世间的爱恨情仇。就在她刚刚躺下,邻居刘嫂领着她的娘家弟弟刘言来了。刘嫂一边“咚、咚、咚”地敲着门一边寻问家里有没有人。秀秀听到是刘嫂的声音,便撑着身子起来开门。刘嫂是来借架子车让刘言拉茅草回家盖厨房的。她见秀秀那眼哭得像红桃似的,忙问秀秀咋啦?秀秀禁不住泪如雨下,哽咽着说,嫂子,咱以后再见不成面了。刘嫂急切地问,你喝药了?秀秀点点头。
这会有啥大不了的事哩?不能寻短见呀!刘嫂提着嗓门急切地说,接着催促刘言赶快把她送医院。秀秀沮丧地说,嫂子,别去了,没用。刘嫂嘁嘁喳喳地埋怨说,老天爷,再大的事,也不能这样做呀!刚长成人,你咋会寻死哩。
刘言是接父亲的班在公社医院当会计,他把秀秀急忙拉到医院,找大夫,及时治疗。医护人员把秀秀的肠胃清洗一遍。秀秀的爹、娘、哥哥都赶来了,心里非常感谢刘言。刘嫂知道了秀秀喝药的原因,便悄悄拉着秀秀娘的手,把她拉到左右无人的墙角说,田龙不就是个穷当兵的嘛,有啥了不起,就他那三尺半高,长身子短腿,像一朵开了一半就瘪进去的花朵,浑身上下枯蜷着,还值得为他死呀!自己的命太不值钱了。你看俺兄弟不比田龙强啊!还是正式会计。你给秀秀说说,看她愿意不愿意。刘嫂心直口快。
刘言来病房看秀秀,她笑了,瞧着刘言宽宽的肩膀,高高的身材,五官端庄,是自己理想的伴侣。她情不自禁地说,你是恩人。刘言紧接着说,是我把你从阎王路上截回来了,对不对?你这样做是最蠢的做法,好像天下就没有好男人了。人走错了路,可以回过头来再重走,可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像你这样轻易把命抛去了,在这世上可就永远再找不到你了。秀秀微笑说,阴差阳错,可能这是咱俩的缘分吧!刘言摇摇头说,不能信这个,如果我不去姐姐家,你不是把命丢啦?秀秀瞟一眼刘言,然后羞涩地低下头,刘言坐在秀秀身边,轻轻理着她前额上的秀发,关切地问,还有哪儿不舒服?秀秀说,我的病全好了。
真的?
没事了。
那我带你回家见公婆吧!
好!下午咱就回去。
不久,秀秀和刘言同床共枕,如胶似漆,恩恩爱爱。


高文玲和田龙建立了恋爱关系后,她常到婆婆家干一些家务活,婆婆看到她就像栓保娘看见银环那样,高兴得合不拢嘴。那天临近中午,高文玲挎着花布包来到婆婆家,婆婆慌忙从堂屋里出来迎接,扎煞着手,高兴得眯着眼亲昵地说,咦!俺里环来了。当时,人人都会唱两段《朝阳沟》,高文玲很羡慕银环的形象,她就把自己的头发辫留着,她的挎包就是她摹仿银环的花布包缝制的,就连走路姿势也像银环。高文玲进屋把挎包挂在墙壁上,又把头发辫往头上一盘,像一朵花,又像少数民族。她坐下喝杯开水,然后出来到压井旁去压水,用湿毛巾把堂屋里的桌子、凳子、柜子等家具擦上一遍,又把屋里院里的地扫一遍。婆婆在院里收拾着柴禾说,今晌午咱炸油条,这在当时农村就是对客人的上等招待了。文玲说,娘,我和面。婆婆进厨房倒了半锅油,便坐下来烧地锅,常言说,热锅炸油条暄。婆婆便大火烧锅,油锅冒着烟。文玲擀好面叶放在锅盖上,站在锅旁下油条,油条下锅,瞬间,就变成酱色了。文玲说,娘,锅太热,小点火。不料,话音刚落,油锅“轰隆”一声着火了,一团燃烧凶猛的火焰直冲房顶。文玲婆婆吓得心惊肉跳,慌忙跑出来在院里喊人。那厨房很矮,房顶是茅草缮的极易着火,而且和堂屋紧紧相连,如果厨房着火,就难保住堂屋,整个家产就会烧成灰烬。这时,文玲急中生智,只听“啪”一声盖上锅盖,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变成滚滚浓烟,从厨房里蹿出来。婆婆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浑身颤抖,面如灰土。文玲蹲在她面前安慰说,娘,别怕,没事了。婆婆带着哭腔说,孩子,是你保住了这个家呀!
高文玲知道自己赢得了婆婆的欢心,趁中午和婆婆择菜的机会把心事吐露出来了。她的嘴里像灌了蜜一样,柔声细语地说,娘,田龙当兵去了,我想上大学,到时候他提干了,我也有工作了,不会弄得像牛郎织女那样两地分居,相互牵挂吧!她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婆婆有点瘦弱,颧骨微高,稀疏的眉毛下面,眼皮松松的耷拉着,目光里深藏着慈母般的爱,她低着头择着手里的菜不假思索地说,中、中、中,我给龙他爸说说。文玲说不是恁简单的事,指标难弄,去年俺大队已经走个了,不知道今年还给不给指标?婆婆向后理着披散在眼前的短发挂在耳后,说不会多难吧!叫龙他爸找找县里、公社里的熟人说说,会不给个面子。高文玲心里像喷射出灿烂而快乐的火花,脸上荡漾着笑容,婆母发话了就等于向县太爷下了圣旨,十有八成,她心里这么想,一时激动得手里那撮菜没择就放进菜筐了。她说只要俺爸说句话,准会到处开绿灯。婆婆愣怔一下问,啥叫开绿灯?文玲噗嗤一声笑笑说,你进城看到十字路口那线杆上亮着红灯和绿灯,亮绿灯就是叫通车,亮红灯就是让停车。婆婆摇摇头说,我不防还有这事?文玲说,可能县城还没有,我是去过一趟郑州,在大街上撞了红灯,被路边的警察逮着罚了我,大热天让我站在马路边像烤烧饼似地站了好大一会儿,我才知道绿灯是咋回事。像我这事,只要俺爸说句话,那意思就像开绿灯,没有谁不听他的。婆婆“噢”了一声,龇牙笑笑。
当年,高文玲被推荐上了师范学院,临毕业那年,不巧,正赶上教育制度改革,凡是大、中专毕业生全部考试,达不到分数线的不安排,结果文玲考分很低,国家不安排工作。那时在校大学生大部分不按时上课,学生在家的时间比在学校的时间还长,文玲的基础本来就差,在学校也没有学到多少知识,只能靠公爹为她私下活动了。不久文玲被安排到县中学当教师。
高文玲到单位报到那天竟然得意忘形。那天天刚蒙蒙亮,她便翻身起床,穿上连衣裙,洗漱一番,到操场里和几个老师一起跑操去了。跑了操气喘吁吁地回到住室,端着盆到门前的压井旁去洗衣服,当她撩起裙子蹲下准备洗衣服时,发现里面忘记了穿裤头。她自责这真是高兴迷了,要是当众被老师和同学发现,可真羞死人了。


高文玲的工作稳定了,心却变了。
田龙在某部队后勤工作,他知道高文玲的工作安排好了,写信要去学校见她,文玲立即回信说不让他到学校见面。田龙回家探亲,高文玲只好从学校回去。她见到田龙却一脸愁容坐在卧室里的床上,冷冰冰地说,你怎么越长越没样子,又胖了,有缸粗没缸高,活像武大郎。田龙以为是文玲与他开玩笑,便向她身边蹭蹭挠挠头微笑说,我还不会像他那样丑吧!这是爹娘给的,又不能回笼再捏捏。高文玲在田龙的大腿上狠狠拧两把,田龙疼得龇牙趔嘴,还以为是文玲在挑逗他,他说,你的手劲咋恁大。接着她又在田龙的脚上狠狠踩两脚。田龙这才意识到文玲在向自己撒气,他皱着眉头说,你这是咋啦?是谁对不住你,你说呀!不能拿我出气呀!高文玲苦丧着脸不言语。田龙气冲冲地说,我给你摊牌吧!这次回来,我是和你商量咱俩结婚的事哩。高文玲眼一瞪,连珠炮似地说,别想,别想……田龙问:为啥?高文玲涨红着脸,嘴像刀子似的,你现在充其量不过是个中学生吧!田龙紧接着说,你现在是个大学生对不对?我配不上你是不是?他忍着气站起来给文玲倒一杯水递过去说,给,喝点水。不料,高文玲接过杯子,趁机倒在田龙的手背上,田龙“嘘”一声,随即甩手上的开水,那手背立刻烫得像红萝卜似的,片刻起了一层米粒般的水泡。田龙气得脸色发青,怒目圆瞪,额角上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胀,满腔怒火再也无法抑制了,他转身狠狠扇文玲一耳光。高文玲捂住脸疯狂般地哭着跑出来,婆婆在后面追,文玲出了大门口故意放慢脚步。婆婆追到大门外问原因,她痛哭流涕提高嗓门说,田龙打我,还没进你田家门哩就挨打,将来还折磨死我哩,我高攀不起,拉倒。她坚决要走,婆婆紧拉着她的胳膊不松手,劝说,文玲,别哭,咱到屋里说,我打田龙个孬种货给你出气,中不中?
村上围观的众人私下说,这是咋啦?没过门就打起来了,这么漂亮的闺女糟踏给他了,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田龙就不看看自己的样子。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事后,田龙娘不问青红皂白拿着木棍向田龙身上夯去,他爸也把他臭骂一顿,田龙回部队后,高文玲写信又辱骂他是畜生、没烧熟的二红砖、王八蛋。田龙回信说,强拧的瓜不甜,不行就拉倒。这正中了高文玲之计。
高文玲自从接到田龙的退婚信后,像变个人一样,尤其对化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化妆成了她每天必做的任务,自以为能增加几分姿色,弥补不足。描描眉可使自然眉毛加长变浓,描描眼影显得眼睛增大而目光有神,涂涂口红可使大嘴变小,小嘴变大,涂涂粉脂可以遮蔽脸上的雀斑,她每天不化装不出门。
她还很讲究穿戴。如果天气突变,温度急骤下降,她仍然穿得很单薄,因为她的体形发胖了,最怕穿棉衣,有时,即使穿西装冻得嘴唇泛紫,也不愿穿暖和而臃肿的棉大衣。她喜欢穿针织面料,这种面料柔软,穿在身上没有立体感,耷拉在身上显得很苗条。她头发也烫了,既可以披肩,又可以扎把,成为县城里的时髦女郎。那天,高文玲上穿紧身得体的高领红毛衣,下穿微型喇叭裤,裤脚外缝上还赘着三个闪闪发光的有机玻璃扣。外穿银灰色长风衣,敞开怀,昂起胸,肩挎黑色精致皮包,高跟鞋拍打着地面发出“嘎、嘎、嘎”富有节奏的声音,径直向高文军的办公室走去。
高文军是高文玲的哥哥,是本县纪委书记,他正在办公桌旁低头看文件,高文玲进门喊一声,哥,声音清脆悦耳。
高文军抬头见妹妹来了,便把手中的文件放在一边,看着高文玲发愣,说你咋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像外国洋人似的。高文玲坐在哥哥的办公桌对面,霎时,脸色阴沉下来,说这是我的自由,我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高文军看她不高兴,话题一转问,你的工作、住房都安排好了没有?有啥困难给我说说。
高文玲丧着脸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从皮包里掏出一封信说,哥,田龙给我退婚了。
高文军睁大眼睛看着她一愣,啥?绝对不可能。
高文玲装出颇沮丧的样子,压低声音说,这是他寄给我的退婚信。
高文军瞟一眼妹妹手里的信,没有去接,他猜测准是她的鬼计。阴沉着脸说,如果田龙提出退婚,肯定有原因,他决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
高文玲压低声说,这事不怨我。
高文军气愤地说,肯定怨你。如果人家要退,早就给你退了。何苦再送你上学,又安排工作,费这事干啥?现在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却过河拆桥,一脚把人家踢了。你别忘了,不是人家,你现在还是一个农民。
高文玲低头沉默。
高文军气得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继而道,你想想这样做对得起田龙他爸、他妈吗?做人要有良心,不能光为自己,不能让人家戳咱的脊梁骨。
高文玲抬头气愤地说,哥,人家已经提出退婚了,我总不能再去求他吧。再说,这恩情和爱情是两码事。
高文军更恼火了,指着妹妹说,你也够缺德了,当初你不去插一杠子,田龙和秀秀会拉倒吗?那时候你和田龙就有爱情了?对你这桩子事咱爹、咱娘和我根本就反对。既然你这样做了,就不能再做坏良心的事,你的婚事本不该我管,可我今天管定了,是坑、是井、是天堂、是地狱这是你选定哩,决不能反悔。如果你做错了事,就给人家道歉去。
高文玲忽然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哥,你是懂政策的人,包办婚姻可是犯法的,这是我个人的事,用不着你管。今天,我后悔的是不该对你说这事。
高文军怒气冲冲指着妹妹吼:你滚,你快给我滚!这辈子我再不愿见到你,我没有你这个妹子。
高文玲把皮包往肩膀上一挎,噘着嘴悻悻地走了。


那天,高文玲从高文军办公室里出来,怒气冲冲地回到学校,打开卧室门进屋“哐咚”一声把门反锁上,而后,把挎包甩在床上,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头枕在双手交叉的手中,那两只弯曲的胳膊像蝴蝶起飞时的翅膀。她在深思自己的前程,想想以前走过的路,都是靠斗心计过来的,与田龙和好是不可能的。既然走到这一步,也不管别人评价是好,是孬了,今后还要掌好自己的命运,靠哥哥肯定靠不住,他太正直、心太实,公心太强,倒不如吴有志有人情味。吴有志和高文玲是同村老乡,当初他家就住在村当街,高文玲每天上学来来往往路过他家门口,那时候她上小学,他当生产队会计,文玲常常缠着他给自己写作文,解数学题,到他家里玩。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几个女孩在他家里捉迷藏,文玲藏在他家的厕所里,被吴有志捉到了,他把她抱起来吻吻她的脸和脖颈,逗得文玲咯咯笑。不久,吴有志去当兵了。如今他已是县委副书记,要找他办事准行。想想自己学的专业知识较差,教学肯定教不好,倒不如到教务处坐办公室,将来当个教务处主任或副校长什么的,处处受人尊敬,工作还舒心、自由,比当教圈子强得多。想到此,他折身起床,抬腕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到门口的镜子前左看右瞧整整容貌,然后,背起皮包去找吴有志。

高文玲来到吴有志的办公室,吴有志正在低头看报纸,他抬头见是高文玲便热情地指着沙发让座,然后,站起来给她倒杯水放在茶几上,高文玲坐在贴近办公桌的黑皮沙发上。吴有志坐回办公桌旁的沙发椅里,瞧着高文玲微笑说,高才生,最近你的情况怎么样?
高文玲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的工作和婚姻情况向吴有志倾诉一番,而且添枝加叶编得言之有理,埋怨高文军包办婚姻。吴有志同情地说,你从小就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是咱村的一枝花,招人喜欢,这事我相信你知道咋解决。吴有志接着问,你公爹出车祸了,你知道不知道?
高文玲摇摇头说,不知道,啥时间?
前几天,我是听一个战友说的。
伤情重吗?
算他命大,司机重伤,他居然没事,仅胳膊上蹭破一层皮。
高文玲的公爹并没有在本县工作过,但和吴有志比较熟,因为他们常在省城开会时在一起。其实高文玲的工作问题就是她公爹给吴有志打招呼安排的,但此事高文玲不知道。
高文玲把皮包放在双腿并拢的膝盖上,以乞求的目光看着吴有志说,有志哥,高文军不帮我,你得帮帮我。
吴有志说,有啥事,尽管说,咱是自己人,哪有不帮之理?
说心里话,我不想教学,想到教务处去,以后的路子可能就好走些。
吴有志笑笑说,文玲啊,可惜你没从政,你要是从政准是棵好‘苗子’,你的心眼好用。那样吧,你先到教务处去,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高文玲笑了,那脸上像一朵盛开的鲜花,那嘴唇是红的,牙齿是白的,那双眼瞧着吴有志放光彩,心里甜蜜蜜的。她觉得吴有志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半年后,高文玲任教务处副主任。
高文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在师专上学时,刘小栓是班里学习最好的学生,也是女同学暗中关注的白马王子。听同学说他在家乡已经有对象了,他原是大队团支书,他未婚妻是大队妇联主任。那年就分给该大队一个指标,本该未婚妻先走,未婚妻说让他先走,自己待下年。不料,国家教育制度改革,她永远失去了上学的机会,但刘小栓师专毕业后又参加了高考,考上了上海交大,这样以来他和未婚妻的距离越拉越大。文玲想到此,心里一阵高兴,她翻身起床,伏案疾书,给刘小栓写了信,写罢信,翻翻同学通讯录,直接寄给刘小栓。她一连写了三封信,才有回信。信上回顾了上学时他对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还谈到有一次,文玲用绳子拴在书桌腿上,他进教室没留神脚下,“扑通”一声把他拌倒了,惹得同学们哄然大笑。文玲津津有味地读着信,暗自欢喜。半月后,她直接到学校去找刘小栓。


后来,高文玲如愿以偿和刘小栓结了婚,婚后,她的工作也随着调到省城,不久有了自己的孩子,家庭幸福美满。如今刘小栓已是省交通厅厅长,高文玲成了某中学校长,家中住一套150平米的住宅,装修得如宫殿一般,日子过得比蜜甜,但高文军和她仍然不往来。从前,高文玲也把自己的亲情看得很淡,总是想,今天走到这一步完全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亲属谁也没帮她。可近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有时,闲暇的时候,突然萌发出一种孤独和思念亲情之感,而且这种思念挥之不去越来越强烈。回首往事,想想自己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有一种自责、愧疚感。多年来,凡是关系到个人利益的事,便苦用心计击败了竞争对手,无辜地伤害了一个又一个善良者,对亲人的劝告置若罔闻,自私、霸道是自己的个性。为追求自己的目标,弄得众叛亲离。如今已名利双收,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她感到此生最对不住的一个人就是秀秀,没有她就没有自己的今天。
那天,高文玲在省人民医院看望一位老上级,从医院出来快走到大门口时,不料,迎面碰到秀秀的妹妹玉秀,玉秀愁眉苦脸低着头径直往前走,高文玲看到她愣怔一下,心想她怎么像玉秀?便回头急忙喊,那声音很亮。虽然她十多年没见过玉秀,但她没有大的变化,高文玲已经认出了她。
玉秀回头站住,高文玲紧追过来,玉秀看着面前这个身材微胖而穿戴时尚的中年妇女问,你是谁?咋认识我?
我是文玲呀!
玉秀听她这么一解释,说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姐的好朋友,也是她的大仇人,言罢转身便走。
高文玲又紧追上拦着她问,你姐好吧!
玉秀心里说,真是冤家路窄,在这个时候又碰上她,嘴上冷冰冰地说,她好,她很好。可心里难以抵挡悲伤揉肠的感觉,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泪水像涌泉似地流出来。高文玲一边从兜里掏出手纸递给玉秀,一边嘘寒问暖地说,是秀秀病了?
玉秀擦着眼泪说,她病得很重。
什么病?
是严重心脏病,必须马上动手术,医院要十万元的医疗费,谁上哪弄去?我哥说明天就回去。
高文玲急切地说,您别慌走,我认识院长,我去找他说明情况,一定给您姐治病。玉秀摇摇头说,不好治呀!高文玲临走时又嘱咐,你们千万别回去,啊!她想跟玉秀一起去病房看望秀秀,可因多年的隔阂,秀秀会恨透她,这对她的病情极不利。
当天下午,医院通知秀秀家人准备马上手术,秀秀的丈夫一下子愣住了,他问及医生医疗费的问题,医院大夫说,有人已经交了,他摇了摇头,心想不会吧!自己没有大款亲戚呀?这是不可能的事,准是医生弄错了,他疑惑不解地又去问那位大夫,真交了?大夫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你看这人,我还骗你?他惊呆了,像木桩似地僵僵地站在那儿。
秀秀手术后,高文玲曾多次给玉秀打电话问秀秀的病情,玉秀告诉她病情日渐好转,而且精神越来越好。待秀秀的病渐渐康复,玉秀才把医疗费的真实情况告诉了秀秀,她埋怨说应该早点告诉她,虽然她们有恩怨,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好伙伴。如今文玲的言行让她很感动,多年的积怨一扫而光,她提出要见文玲。
高文玲来到医院,推开301病房门,看到秀秀在病榻上坐着。秀秀见文玲来了又惊又喜,慌忙下床迎接,紧紧握住秀秀的手,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时代的情景,她们微笑着坐在床上,渐渐眼里都噙着泪花,秀秀情不自禁地说,文玲啊!不是你,我就成土枯堆了,咱就见不成面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呀!
高文玲低头摸着秀秀的手,眼泪嘟噜滴在衣襟上,看着她的手像干柴棒似的有骨头无肉,又抬头看着她的脸瘦得惊人,高颧骨、尖下颏,突出的眉棱骨下那双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毫无神采,再也找不到当年那副宽厚结实红润的脸庞了,她的变化多大啊!高文玲在她面前感到很惭愧,是自己太自私,剥夺了她的幸福,扭转了自己的前程,在她面前永远还不完她的帐。高文玲在悔恨自责,她那灵活的双眼变为流泪的深潭,扑簌扑簌流着泪说,秀秀,当初,是我真对不住你呀!是我坑害了你。
秀秀的泪水在眼睑内打转转,她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提它干啥。
高文玲用手绢擦着泪说,回头想想我真不是好人,知底的人会指责我,谩骂我,嘲笑我,说我是卑鄙的小人。可我是因为穷怕了。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俺娘让我上街卖鸡蛋,说卖了钱买盐,走到路上我看看竹篮里一共有六个鸡蛋,这是俺家攒了半个月攒下的,我看着又光又亮的鲜鸡蛋嘴里谗得流口水,我拿出来喝一个,快到街的时候忍不住又喝一个。那天天气阴沉沉的想下雪,还刮着寒冷刺骨的北风,街上人很少。我蹲在大街旁边的一个墙角处,蹲了半天没人买鸡蛋。我冻得浑身打颤,站起来抱住膀子直跺脚,当我提着篮子准备回家时,有位老大爷给我两毛钱把鸡蛋买走了,我用这两毛钱买一个口哨吹着回家了,俺爹把我毒打一顿,家里几天没吃盐。这件事让我终身难忘。后来,我就一心想走出黄土地,结果把你伤害了,我走出来了。屈指一数八年了,我没有回过一趟家,我知道回去也不被家人和村人所接受。秀秀说,谁还会翻这陈谷子滥芝麻的事?我相信命,我的命就这样。高文玲接着说,现在外人看我很风光、很幸福、很幸运、很有面子。其实,殊不知我内心的酸甜苦辣,我终日感到身心疲惫,整天为工作忙得焦头烂额,不想干硬撑着也得干,大有骑虎难下的感觉,私下冷静想想,这是何苦哩?失去了正常女性的快乐和自由,失去了对家庭和孩子的关爱。这怨谁?全是自找哩,可这些苦衷不能对任何人倾诉,只能憋屈着,你想难受不难受?若嘴松向别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可能今天你的朋友不出卖你,但明天就不一定不背叛你。秀秀,今天我相信你就像当初你相信我一样,向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秀秀说,人活到世上都不容易,三百六十行都没好吃的饭。
文玲接着说,我知道咱乡下人是活精神的,没有精神什么都完了,可城里人是活钱的,没有钱就寸步难行。如果再让我重新选择,我宁愿活精神,也不愿再重复走我今天这条路了。
秀秀说,花了你那么多钱,这一辈也难还完哪!高文玲说,秀秀,你千万别提钱的事,以后我还会资助你,不瞒你说,现在我有钱,只是精神很苦。
高文玲从医院回家,一进家门愣住了,只见五、六个公安民警在她屋里翻箱倒柜乱搜查。丈夫刘小栓耷拉着头坐在沙发里很狼狈,已被戴上手铐了。高文玲心里怦怦直跳,脸色煞白,感到有一种濒临灭顶之灾的恐惧,像身边埋伏一颗定时炸弹马上就要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似的。民警神色严厉望着她问:“你是高文玲吗?”高文玲目瞪口呆,民警拿着手铐“喀嚓”戴在她的手腕上。威严地说:“因贪污罪你们被逮捕了。”公安民警从她家里搜出50万元现金,800万元的存款。
在警车里刘小栓恶狠狠地瞪着高文玲一言不发,那目光像刀子,像利箭,穿进她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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