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地球哪儿刮来了寒流,那一年的冬天小城显得特别寒冷。
有线广播的大喇叭在街边震响着。你走到哪儿,都在它声音的覆盖之下。
你又竖起了高而硬的领子。又缩成一疙瘩了。你像冬日从树上吹折下来的一根枯枝,没有一点弹性。都枯槁了。
空气都枯槁了。
时间也枯槁了。
两颊又硬又麻,没有感觉了。我怕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心劲儿了。
小君听了,却笑了:你怕,说明你想好好活下去。
一见她,我就感到了暖意。
我告诉她,我这个人特别消沉,我富有的是冷漠。
她看了我一眼,说:因为你与世格格不入。
我一听,也就没话了。
我的一切都被重新解释了。我无上的愧疚。
不管怎么着,她一出现,我感到体内的血液又在流动。衣服如果穿得紧,自己也能感到心脏的跳动。
两颊渐渐有了感觉,也软了下来。耳朵又灵敏起来。
我在办公室之间飘来飘去度过一天后,回到小屋,就真的抱起吉他,沉浸到音乐中了。
如若艺术就是这样恍恍惚惚,若有所思,想什么就弹什么,唱什么,行云流水,无拘无束,那么,我的生命大概是属于艺术的。
我在吉他的叮叮咚咚中,常常看到一幅又一幅美丽温暖的图画。我看到了自己降生人世以来的一切镜头。
我看见太阳血红血红,我光着屁股在石头盆里张着小手小脚哇哇大哭。我知道,从那时起,我就向世界宣布了自己的存在。
弹着弹着,我常常陷入沉思。吉他不响了,我的嘴也没唱,然而就有歌声在耳边响着。
悠悠的。
不知什么时候,小屋早已黑了。我没有感觉。
大概有人推门进来了,进来的人轻轻开了灯。
我听见了小君的声音: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抹去了满脸的泪水。
你不吃饭了?她问。
我没说话。我知道,机关的食堂早已黑灯瞎火了。
吃这个吧。小君把一饭盒饺子放到我面前:还温着呢,妈妈让我送来的。
我看了看她,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给你送来饺子?
不,谢谢你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生命。我又轻轻把吉他抱在怀里弹起来,唱了一支来自远方又去向远方的歌。
那是骆驼队,踏着荒原走远了。在广漠的夜晚,篝火点燃起来。火光照着我的面孔,在我身后是无边的黑夜。火光跳动着,将我的身影变幻不定地投射到广阔的黑暗大地上。
我唱完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
我说:艺术是纯洁的。
她说:你只有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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