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栖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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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塘栖，并无太深的印象，常见地用污染环境的代价换取经济发展的景象：工厂林立、污水横流、垃圾四散、空气混浊。我是个爱吃的人，便记得镇口有很大的一片枇杷林，想着待熟时该可以大饱口福。还大约地想起在镇口的广告牌上写着“千年古镇——塘栖”的字样，又在一处工地的围墙上看见一句“此地有公馆，别处无江南”的广告语。当时只觉得可笑，这年头广告果然是不可信的，既是千年古镇，却不见一点历史痕迹，一眼看去全是楼房，那些在建的建筑，用雨后春笋来形容实在恰当不过。大概因为是工地太多，又到处都在修路，感觉很是脏乱。也许是习惯了杭州的干净整洁，自然期望很高，对比太过强烈，失望当然也倍增了。倒是江南水乡的说法，似乎是没错的。从临平坐公交去塘栖，过了超山，便全是与水有关的站名，跌马桥、庄河洋、蓬坞、东大坝、半路凉亭。说起半路凉亭，不得不说说“半”字，杭州人似乎特别偏好“半”字，许多地名里都有，光从临平到塘栖短短不足二十公里的路程，便有两处，另一处与“半”有关的地名是临半路口，其他在别处所见的还有半山、沈半路等，还有些一时想不起，大致还有许多，这只是见过的，没见过的或许更多。大概是省事吧，半路有个凉亭，便叫了半路凉亭，临平大道半路有个路口，便叫临半路口；细细品味，又似觉得有不可言传之妙处，很有些江南烟雨的朦胧气息。话归正传，接着说塘栖。过了半路凉亭，一转弯便进入了塘栖镇上。从镇口到终点站，不过五六站的车程，过的桥倒有好几座，当然是一致的水泥钢筋结构的现代桥。想起《桃花源记》里有一句“阡陌交通”，形容塘栖该改成河流交通。桥桥相望，不过百来米间隔；河与河交汇，把小小的一个镇子细细地分了又分。耳听眼见，全是与水有关，虽然初来时遇见了春季江南难得的晴天，然而却仿佛已经置身于江南蒙蒙烟雨中，空气清湿，水雾弥漫。还会遇见丁香一样撑油纸伞的姑娘吗？想是很难了。河流交通，有些人家免不了要背水临街或临街背水，又或者两侧临水，这样的人家，大都修有通往河面的台阶，台阶前一致有几株不小的樟树，枝繁叶茂，若是夏天，凉意顿生。塘栖人从前的生活该是与河很密切的：清早时女人洗衣洗菜，男人弄舟打渔；待晚些时候，客船商船便开始来来往往，渐渐热闹起来；天热时午后还有些戏水消暑的孩童; 最惬意莫过于夏天的夜晚，也许是石桌石凳，或干脆就席地而坐，品茶论文、象棋聊斋、饭后茶余，老人有老人的天伦，孩童得到孩童的趣味。然而现在这些台阶大多已用砖石封住，大概是怕小孩偷偷戏水；有些因为久没人踩踏，已经长满了杂草，河里自然不会再有客船来往，出门那么多的交通工具，桥桥相通，谁还坐船呢？只时不时还有些钢铁为舱，柴油马达的货船来往其中，渔船也只是每天清晨上班时，总在离公司两三百米的一座桥下还看得见一位老人驾一叶小舟归来，老人头发已经全白，那木舟看起来则更像是老人的家传，也许忽然哪一天便消失了。与河密切的日子，也只能如烟雨一般，朦朦胧胧地活在塘栖人的记忆和我的想象中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塘栖留给我的印象都停留在了我前面的描述中，便失去了更深一步了解的兴致。与塘栖地邂逅，确切地说，与千年古镇塘栖地邂逅，是因为一个偶然。事实上，很多美好事物地开始都是因为偶然，这一次，依然没有例外。记得那是个雨天的傍晚，夜幕早早降临。下班吃完饭走到公交站时，已经不太看得见，常坐的那班公交迟迟未到，便换了另一班。这一班公交和我常坐的那班车出了塘栖镇时，基本上是同一个方向，然而在塘栖镇上的方向却是成直角的。电视里说转角遇见爱，而我转角遇见了一座桥。不是常见的那种桥，事实上我开始看见时，因为汽车是直直对着桥面开的，在天很黑的情况下，看到那一级一级的台阶和台阶后面挂的大红灯笼，我甚至没看出它是一座桥，而把它当成了仿古商业街的阶梯，连它所跨越的运河都没觉察出来。待汽车到河边时突然一转弯，才发现那是一座桥，很大的一座古式石拱桥，桥身上的杂草已快有人高，然后听见车里报站：广济桥。毕竟只是夜幕里的惊鸿一瞥，然而只这一眼，便消除了我对塘栖千年历史的怀疑。那晚回到住处便上网查塘栖的资料，看到丰子恺大师描述塘栖：说塘栖淋雨——淋勿着，因房子是过街楼的结构；说塘栖的酒家的妙处是真正的酒徒才能品味到的，小碟小碟精致的小菜以及各色的土烧酒；自然有说到塘栖的白沙枇杷，买上三五斤，回到船上分些给船娘吃。呵，原来大师是沿运河坐船到塘栖的，塘栖自然不是目的地，怕是因为塘栖太多好事物，若不勾留三五日，往后的旅途便有了大大的遗憾。看过大师的描述，对塘栖的好感陡然大增。第二天下班后特意又乘了那班车，去看那座桥和桥对岸的古街。那时天气已放晴，到广济桥时，天还亮着。走上桥时才发觉，桥面的石阶棱角已经被来来往往的行人磨得圆滑，台阶很密，一步一个台阶感觉步伐太碎，一步两个台阶又觉得吃力。桥身很高，走在桥上时，这头看不见那头，若细雨时，真是美丽爱情>爱情绝好的邂逅地点。过了桥便是古街，商铺一律的面河而建，白墙灰瓦，也有木质结构的，露着原木被日晒雨淋后的暗色。门两旁写着大大的商号，让人一眼便看到它们过往的繁华，门前悬挂着大红灯笼，却早已没了往时的热闹，待夜里时，一盏盏亮起，喜庆而又冷寂。随意的走进一条巷子，挂在屋角的灯笼朦朦的亮着，一阵微风吹过，隐隐可以闻到古木散发了很多年的清香，走着走着，恍如走过了千年的时光，只盼永不要有尽头。然而尽头到时，除了叹息，还能是什么呢？只能是叹息罢了。尽头是一片被推平的工地，那些历经或许是经历了千百年风吹不倒、雨淋不垮的古屋，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像森林一样被推倒了。被推倒的，仅仅是古屋吗？那些看不见的呢？千年古镇塘栖，再过些年，或许也只能是朦朦的记忆或想象了。我们如今见到的塘栖已经与大师笔下的塘栖相去甚远。过街楼早被高楼大厦取代，仅剩的一片也正在被拆毁，若下雨不打伞，变落汤鸡是一定的；酒家倒还有几家，也与从前不一样了，只是卖各色的土烧酒，已经没了精致的小菜；枇杷怕也不是从前的枇杷了；运河里也不会再有乘船的大师不禁上岸勾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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