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夫妻
文/庄彩建
《红楼梦》里有云：“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这说明乞丐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可言的，通常他们黧黑瘦削、邋里邋遢的，是一些人眼中的寄生虫，但个别的也有难言之隐。
在一座普通的小村庄里，一间矮小破落的瓦屋下，曾住着一对乞丐老夫妻。男的身材矮小，瘦骨嶙峋，鬓发如霜，常拄着根荔枝木拐杖，称为大禧；女的脸四四方方的，得了些老年斑，颧骨高耸，下巴长了颗黑痣，也是老态龙钟，步履蹒跚，唤作若爱。两人依靠乞讨为生，今日此乡讨，明天那村行，行踪并不固定。村干部曾给他们办过低保，但他们仍然到处乞食，似乎想自食其力，可大禧终究不是《射雕英雄传》里的洪七公，有一大帮徒子徒孙可呼来唤去。关于他俩乞讨及结婚的原因，还得从头再说起。
十年前，大禧的养女凤英因病离世，正值桃李年华。几个月后，妻子也不幸病逝了。先后遭遇两次家庭变故，大禧悲痛欲绝，后来常登高而歌，或打骂毁物，一度令人以为他患了失心疯。百日光阴后，大禧痛定思痛，决定不能再颓唐下去了，必须振作起来，但年老体弱的他，再不能下地耕种，于是只好丢下脸面，背井离乡去乞讨。
若爱呢，她也曾嫁作人妇，风光过一段岁月。但后来丈夫遭遇车祸身亡，司机却逃逸了，并无半点赔偿金可得。加上膝下无儿女，亲戚又不肯给予救济，欲打工，年纪又偏大，没人愿意招用，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沿街讨饭以度日。
大禧与若爱的结合，纯粹是临时组合，即是所谓的露水夫妻。同是以乞讨为生，走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岂不是很好？揣着这样的想法，于是两人结为夫妻，却至死未曾登记。见大禧娶了个乞丐婆，他的亲戚们更加不理睬他，索性让他自生自灭。
大禧与若爱俩同住一屋后，生活虽很艰难，但至少饿不死。只是乞讨毕竟不是光彩的事，也就不曾去别人家串门拉家常，其实就算去了，也只会吃闭门羹。这样讨人厌恶，本应该好好反省，但他俩却还做过两件残忍的事，让人至今谈起仍感愤怒。
一日 ，夜幕降临时，大禧与若爱俩正在瓦屋内吃晚饭。村里又有老人去世了，两人跑去饱餐一顿后，还带了些回家，因此晚饭才有了着落。一只流浪小狗突然闯了进来，拼命摇动着尾巴，还汪汪地叫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若爱见了之后，却露出惊喜的眼神，马上盛了半碗饭倒在地上，还热情地招呼它吃，让大禧颇感意外。那只饿得两眼发昏的小狗，像疯子一样飞跑过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谁知吃到一半，却遭若爱当头一棒，顿时鲜血直流。小狗嗷嗷乱叫，慌乱间夺门而出，若爱在后面紧追不舍。
若爱追至小巷尾，在几丛绚烂的五色梅旁，才又把小狗狠打了一棍，这一棍力度十足，让它在满地的五色梅花瓣间，抽搐了几下后，就一命归西了。大禧初时还责骂若爱：“怎么这样狠心对待小狗，它已经很可怜了！”但若爱立即还嘴道：“狗肉好吃，乞讨能讨到这么美味可口的东西吗？”大禧无言以对，只好让她胡作非为了。两人享受完狗肉后，却到处宣扬，导致尽人皆知。
还有一件就是大禧跟若爱俩杀野猫的事情。在一日黄昏，若爱讨饭回来，疲惫不堪的，却不推门进去，只坐在门槛上。照壁墙顶上种着几株倒挂金钟，娇艳的花朵，如小红灯笼般垂吊着，煞有喜气。此花是大禧前妻所种，靠着阳光雨露滋养，竟也存活了许多年。正当若爱望得出神的时候，却突然有一只野猫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直往屋内闯去。若爱猛然想起厨房内搁有一盘鸡肉，她“啊”的一声，慌慌张张地冲了进去。谁知脚慢了一步，鸡肉已被猫叼走了。若爱气得直跺脚，大骂：“该死的猫，这鸡肉是用讨了一天的钱买的，竟然被你给吃了，王八蛋！再让我碰见，非宰杀你不可！”静下来想想后，若爱决定再买一块鸡肉，在肉上撒些老鼠药，以毒死野猫。
次日，野猫又来了，又径直向厨房奔去。若爱与大禧一见，心中窃喜。果不其然，野猫又把鸡肉衔走了。两人尾随而去，望它吃得津津有味的，就放心地离开了。一夜过后，若爱在一处破屋内发现了那只野猫的尸体。她倒抓起野猫的尸体，真的把它狠狠地剁成了肉酱。看着血肉模糊的野猫，夫妻俩哈哈大笑，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回荡在这条除却他们，再无人居住的陋巷里。
大禧与若爱俩后来对恣意宰杀猫狗的事有所悔悟，也算是良心未泯。他俩一般不在自家村里乞讨，就像窃贼不怎么在自己村内偷盗一样。有时到邻村去，有时上小镇去。夫妻俩衣衫褴褛，一前一后地走，颇有点夫唱妇随的样子。狗遇到他们，往往狂吠不已，如临大敌一般。上门求乞，先时会有残羹剩饭，后来则大多施舍零钞。偶尔也有些不近人情的，要么闭门不纳，要么将大禧夫妻俩驱逐出去。向商户伸手要钱，遭遇有时更糟糕，会讨咒骂。那些顽皮捣蛋的孩子，还时常围着他们转圈，还编童谣讥讽他们。但大禧却不生气，只笑道：“小屁孩，别耍弄老人了。快点回家去吧！”而若爱往往破口大骂，她骂得越凶，那些顽童就越不远离，让她每次都气急败坏。
夫妻俩有时也捡些废品换钱。每当村里，或邻乡有演社戏时，若爱肯定早早就去了。碰见有人喝饮料，她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如猎狗紧盯着猎物般。人家一丢下瓶子，她就飞奔过去，唯恐被他人抢先拾去。大禧则帮忙用麻袋装好背回去。差不多捡累的时候，夫妻俩就抬张长条椅子，然后端坐在戏台前，得以像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一样，也欣赏起咿咿呀呀的戏曲来。尽管不怎么看得懂剧情，但还是兴致盎然的。老榕树底下常留下他俩惬意开怀的身影，以致多年以后若爱回忆时泪流满面。
几年后，大禧驾鹤西游而去，剩下若爱独自一人，在夜晚孤灯下黯然垂泪。若爱清楚记得大禧病危那会，医生都不肯前来救治，以致他抱恨离世。若爱环顾瓦屋，里面阴暗潮湿，皆是些破桌子、烂椅子之类，有些还是从半路上捡回来的，她只能苦笑。想到漫漫求乞路，从此只身一人行走，她充满恐惧。于是若爱脸色日渐憔悴，后来也忧郁而终。乞丐的命运，多数是悲惨的，梁实秋在《乞丐》里也说过：“只有一向做神仙的，如李铁拐和济公之类，游戏人间的时候，才肯短期的化身为一个乞丐。”
乞丐夫妻走了，于是世上仅剩下他们的传奇故事，在那间破落不堪的瓦屋里兜兜转转，在风中辗转传说……
2017.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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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6 06:3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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