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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小我会比较细微地观察活在身边的一些人,听他们说话、吵架,海和台风,偶尔不冷不热地插上两句。后来年岁渐长,或出了趟远门回来,不少老面孔渐渐不在了,有的四十岁不到,死在海上;有的死于台风,有的则是年老力衰,自然去了;从这些不同年龄的人身上,我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活法,我二十岁前基本上在村里闲逛,二十岁后在外地闲逛,我不能让村里的人看到我的全部,以后我三十岁,五十岁,甚至七十岁后的人生,我要活出另一种样子,我不能老死在村庄。
有一年过春节,我逛了全村,发现虎狮班的李大爷不在了,李大爷打了一辈子光棍,家徒四壁,年轻时打鱼存了些钱,买了条船后来被台风折腾着出不了海了;在外打拼许多年后回来还是二手空空;年岁大了,村里的老姑娘也不愿嫁他,做了一辈子人也没给自己留下个种,整天提了个酒瓶,碰上村里有老人死了,替人家送个殡混顿酒食吃,每逢春节,跟在虎狮班后面走街串巷。村里每年春节都有舞狮的传统民俗。村里每个门头都有自己的虎狮班,不受别的门头约束,人齐了,都可以出狮。虎狮班并非都是会真功夫才可组班,往往年老的,中年的,年少,只要会几下拳脚都可以组班。正月初一,虎狮班到各家各户拜年庆贺,所到之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李大爷跟着虎狮班去各个乡里参拜,各家各户都会包个利是给他们,一来图个吉利,二来给个路费。
其实李大爷年轻是会拳脚功夫的,早年打鱼打得特别好,后来不知怎的,整天在村里头喝酒,喝醉了便打起”虎狮拳“村里的几小流氓看不着李大爷打”虎狮拳”老笑话他打得的是“醉拳”;其实在我心里,李大爷是好人,他总给我讲外头的事,外头的菜,外头的女人,那时的我简直觉得李大爷比村长知得还多,虎狮拳打得比虎狮班里还好,我觉得在这个村里,活得跟李大爷一样都是不坏的一生。喝了一辈子的酒,打了一辈子的拳,不为儿女烦恼,生活几十年,最后死掉。这是多么简单纯粹的一生。难道还会有比这更适合的活法。
今年的春节,我找遍全村也寻不到李大爷,村里头的人也不关心他去处,往年李大爷总是捧着狮尾走遍全村,下半场“打拳”,李大爷也会下场,空手对刀、空手对枪、空手对短刀、尖串铁尺、尖串对尖串、短刀藤牌,从对打到混打,罗山拳、刘亚梅拳,李大爷全会,可现在再也看不到了。
李大爷这一生,早年鱼打得好,收成也不错,后来不知何事就磋跎了,这段岁月我是漏掉了,后来出了远门,也没干什么大事,以至于后半生更加磋跎岁月,在过去这些岁月里,隔着一条路,一条街,我似乎没法看清李大爷的全部,又不能让他觉出我在看他看了的一辈子。 —个人的—辈子完了就完了。作为同乡,我在心中留下几个难忘的黑白镜头,我偶尔会给别人讲李大爷在虎狮班,虎狮拳的故事,他真真实实的—生便成为故事。 而一村庄人的一生结束后,一个完整的时代便过去了。
(图/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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