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嫂是卖粗盐的,一挑担二桶满满的粗盐要走遍村里每个角落,大嗓子叫“卖粗盐,卖粗盐......"每当到我家门口,阿妈总要买些腌咸鱼,那时候的时价是一块钱一斤,小小的一粒粒粗盐,晶莹剔透,在阳光下胜似一滴滴的汗水霜结而成的水晶,庄嫂每次到来,我总喜欢把玩她的扁担,扁担光滑如镜,一日又一日的汗水浸透的扁担,使你顿觉离家多年。多年来,庄嫂总拍打着村里每一家的院门,大声喊大嗓子叫“卖粗盐,卖粗盐......"白天村里已没几户人家在家,到处是空房子,到处是空巷,她每敲打一户人家,像个外人,张望我们生活多年的旧房子,汗水总顺着耳朵滑向扁担。我说不准庄嫂卖完二担粗盐要花多少时日,从早上离家的日子到晚上归家途中是否停下来休息,人活着活着就很容易活到了别处,旅途成了她另一个家,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村里人就是为生活一个一个地走得不见了。随便一件小事都可能把人引向无法回来的远处。多少年后有人问起走失的这些人,得到的回答仍旧是:
她卖粗盐了。
他出海去了。
白沙湖盐场盛产粗盐,在烈日下,老一辈的晒盐人头戴草帽,脸部裹紧毛巾,身着长袖长裤,脚着塑胶雨鞋在盐场劳作,"煮盐"是一件辛苦事,不象出海打鱼,割草浇地这样的事看得太随便平常,庄嫂的丈夫就是晒盐人,二口子长年住在一铁皮屋里,从白沙湖开辟成盐田,这片盐田湖几乎布满二口子的苍桑,许多年轻人回来看到这片白沙湖盐场,总是抱着观光的心情,他们太小看这些活计了,总认为三下五下就能应付掉,事实上随便一件小事都能消磨掉人的一辈子,随便一片树叶落下来都能盖掉人的一辈子。至于将海水晒成精盐就更复杂了,其间面临纳潮、制卤、结晶、收盐堆坨等流程,至于把海水晒出一大片质好色纯粒大产量高的粗盐,更是一门手艺活,庄嫂的丈夫老吴晒了一辈子的粗盐,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角落落里,我们找不到的那些人,面对着这样那样的一件事,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一辈子。连抬头看一眼天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观光的心情。
庄嫂挑着担走了一辈子,叫喊了一辈子;老吴在盐场晒了一辈子,也许我最终也一样,只能守着一院破旧的空房子和一支笔过一辈子——把他们熟悉而不知年月的故事写下来,你知道的,我是一个闲人,闲到只能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如果我不写,他们的故事只会埋进土里,当老一辈都去了,他们只能消失在村庄里,我不知道堆在老吴和庄嫂一生里的那些活,啥时候才能干完,更不知道有一件活会把他们永远留在一个地方,多少年来我总觉得庄嫂并没有走远......
(图/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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