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莲花山——木鱼缘

陈泗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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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迷莲花山——木鱼缘

陈泗伟

一

　　木鱼声从紫英庵传出来，低沉的声音在莲花山谷中回旋，不紧不慢的回响如呻吟的老人，像在炼狱中争扎。

　　敲响木鱼的是紫英庵的慧明师太。此时，慧明师太正紧闭双眼，在观音菩萨的莲花座前合掌静坐，嚅动的嘴唇中，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南无阿弥陀佛……”

　　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直在她的口中重复，仿佛如循环回放的录音机，无形的手在抚慰着她。

　　青灯作伴，木鱼声声，这种生活伴随慧明师太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一直以来，她不谈过去，不问未来，祈望能面对清静之境，让不堪回首的岁月在山涧里清澈透明的溪水中消逝，并试图让曾经充满尘垢的心灵回归到纯净圣洁的佛台之中。

　　日子如她所愿，让她在紫英庵中度过了平静的二十多年，她也以为修炼到家了。近日来，因为无意中触摸到压在箱底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那曾经给她无限温暖的背带，所以，总有一种难言的苦楚在她的心头患动，让她惶惶不可终日，又一次走进那个伤心的梦境——

　　“长官……大老爷，皇军……大老爷，我不是罪人，我是无辜的，别追我，别杀我，我是无辜的……呜呜……我给你跪下，我给你跪，别杀我……”

　　她知道这是梦，是真真实实的梦。梦里，她被日本皇军强暴过，被国民党追杀过，被地狱的鬼怪打到十八层地狱里，情景是那么的真实，细节简直让她窒息。她总在梦醒之后追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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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慧明师太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走不出所经历的阴影。背带如逐渐扩散的漩涡，带着血色，将她带进若隐若现的往事中——

      一个风雨之夜，风雨在空中飞舞，天渐渐地暗淡下来。

      一个女孩抖嗦着嘀咕：“妈妈，什么时候才到外公家？我快饿死了，真的走不动了！”

      母亲呵吹着热气，拉了拉背上的背带，拥了拥胸前的婴儿，自言自语道：“快了，快了，过了前面的山头就是外公家了。”

      小溪的水很争，她们如二只落难的小鸟，并没有因为对话而停下奋力飞跑。女孩开始胡思乱想，像小弟弟一样温暖的躺在母亲怀抱中，多好呀。这是她常常做的梦，但这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梦。那是父亲还没有自杀前的事了。听别人说，母亲懂事的时候，母亲的母亲就到天国报告了。那年，一个一表人才勤劳善良的年轻人，就是父亲，改变了母亲的命运，接着有就了女孩。小弟出生后，因父亲在工余时兼做一些小本生意赚点钱帮补生活，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剃了光头，整天被关押在街道中批斗。父亲上吊后，母亲、女孩、男孩三人相依为命，苦度日子，但是，村里的工作队还不放过她们，将她们所有的财产全都没收了。现在，她们已无家可归，外公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母亲说：“翻过一个山头，再过一道山崖就能望见外公家了。”见母亲喜悦的笑容，女孩想象着，也许母亲早已望到了自己的家乡，也看到了外公的家。突然，女孩发现母亲的脚步越来越慢，起来越沉，又埋怨：“妈妈，你快点呀！”

      只见母亲苦笑着，样子很无奈，嗫嚅：“这个乞丐的样子，真是没有脸面回去。天地之大，真的容不下善良无助绝望的人？”女孩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一再叫喊：“妈妈，我肚子快饿死了！”

母亲点点头，目光朝远方游离地挪动着，幽幽的，若有所思地说：“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前面第三条巷的第五间就是你外公家，你先快点去告诉外公，说妈妈回来了，快！”说完再瞧了一瞧襁褓中的婴儿。

      女孩飞快地跑了。当她带着外公回来的时候，已见不到母亲的影子。只见那曾经给予弟弟温暖的背带挂在悬崖上，如失魂的鸟在半空中滑落。

      弟弟在悬崖边缘的树下，脸上挂着凝固的泪痕，身旁是她母亲平时最喜欢的衣服和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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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慧明师太无法原谅自己，父亲上吊那夜，她记得特别清楚。

      又是一个风雨之夜，父母亲正在做米果条。一帮乡里人，据说是路线教育的工作队，如狼如虎地闯入家中，抓了父亲，并收走了米果条。父亲乘人不备，左一手、右一手，抓起米果条往嘴里塞，因无水喝，打噎不止。工作队长见状，不但没有一点怜悯之心，还上前将父亲左一拳、右一拳，直把父亲打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母亲跪在地上求情，只见凶狠的工作队员一点都无动于衷，吓得她直打颤抖。那一夜，父亲从大队作检讨回来，就上吊了。第二天，她和母亲草草埋了伤痕累累的父亲。

      那一年还不知道死亡两字，但她几乎被吓破了胆。她和母亲、弟弟相依为命的日子，好苦，直到母亲跳崖自尽，好恐怖。多少次，她总在自责，如果在父亲遇难的那一夜，她能勇敢地站出来，也许父亲没事；她好悔恨，好不安，常常暗骂自己，假如当初不是自己太不懂事，只想着吃，紧紧地守候在母亲身旁，母亲就没有走向悬崖的机会了。那条曾给她自己也给她弟弟带来温暖的背带，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的心。

      每进入这个梦境，身边的木鱼声就会格外的深沉悠远，梦才会在她的脑海中消失。自从有一个自称是莫杰和李洁的女儿名叫莫茗的女孩贸然闯进她的生活，这噩梦又一次再一次与她频频相遇，并不断膨胀，形成一张通天大网，将她捆扎得几乎窒息。

      莫茗的话，又引出她二十多年前的恩怨情仇，另一个梦又让她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莫杰，莫杰，你这个浑蛋、王八、淫虫，陈世美，你不是人，你去死吧！跳海也好，上吊也好，生癌症也好，你去死吧，最好是半路死！给车撞死！呜呜！……李洁，你这个狐狸精、贱人、破鞋，害人虫，你要断子绝孙，你不得好死！……刘忠，你这个臭流氓，臭蛤蟆，本姑奶奶是谁？你想吃天鹅肉？撒把尿照照自己吧！哈哈哈，你配吗！假仁假义，你是伪君子，哈哈哈……呜呜……别杀我，别杀我。妈妈，爸爸，救救我……”梦醒又梦，有哭有笑。多少次，她面对悬崖绝壁，大声疾呼，“别追我，别追我，刘忠，刘忠，等等我……莫杰，莫杰……我爱你……”

      一个又一个噩梦，承载着那一段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世事无常，前生今世，谁又怎能解释清楚。一直以来，慧明师丈以为通过忏悔能消除身上的苦厄，如今看来，已是枉然。

      难以忍受的失眠把慧明师太折磨得失魂落魄，无限往事直涌心头。慧明师太记得自己的俗名叫谢英。谢英啊谢英，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如大海的波涛在慧明师太的心头涌动。今天，慧明师太知道，自己必会回到谢英的人生历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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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就在二天前，一个眉目清秀身材修长的女孩神秘地来到紫英庵。

      “施主，请问你找谁吧？”慧明师太手持经书，目不斜视，心定神清。

      “噢，对不起，打扰了。我找慧明师太，噢，不，我找我的妈妈——慧明师太！”女孩气喘吁吁，显得诚惶诚恐。

      一听到找的是自己，慧明师太慢慢抬起头，与女孩打了一个照面，心中的波澜起伏难平。好有灵性的女孩，简直与莫杰从同一个模板打印出来。

      “施主，你找错人了吧？老尼就是慧明，我并没有女儿？！”

      “什么？你就是——慧明师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是李洁的女儿，李洁，你还记得吧，你知道吧？我叫莫茗。”女孩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阿弥陀佛，罪过！”慧明师太的心像喝了一瓶陈年大杂酱，酸甜苦辣在胸中激荡，因为李洁，她幸福的家庭全部毁了。

      “师太，你的事刘忠叔叔全部告诉我了。”莫茗眼含泪花，怕慧明师太不相信自己的话，马上说明是刘忠指导她上山来的。

      “呵呵，又是刘忠，真是多事，阿弥陀佛！”慧明师太那会不相信，莫茗的脸庞已是最好的证明，她掩藏住内心的不安，重新敲打起身边的木鱼，闭上眼睛，完全无视莫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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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阿弥陀佛，真是太好了！”莫茗学慧明师太，口念佛号，安慰自己。她虔诚的而安静地坐在慧明师面前，面对慧明师太，平淡地讲了一个并不遥远的故事——

      “有一个女子，一个苦命的高中生。父母身患重病，小弟在读高中。她为了不让小弟辍学，不得不回家务农。在农村务农能赚多少钱，所以在老乡的介绍下到深圳打工。但因介绍人阴险无比，女子一到深圳就被骗进嘉年华夜总会，要知道一个单纯的女孩子一旦进入复杂的风尘场所就如羊入虎口。

就在那个风清月明的晚上，一个男子和那个女子就相遇了。通过交流，男子了解了女子的情况，恻隐之心顿生。可是，那一夜男子连碰都没碰一下女子，并从腰包里掏出一万元给女孩，叫她第二日立即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先回去为父母治病，再到自己的酒店上班。女子万分感激，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

      这之后，男子不但为女子家还清了债务，而且还出钱治好了女子母亲的病，并支持女子的小弟读书。后来，女子就到男子的大酒店上班了。人们知道女子是老板带进来的，都以为是老板的情人，谁都不敢言说什么。

      就在一个晚上，男子在外面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女子感激男子。那一夜，女子没合眼，先擦洗弄脏了的地板后，再帮男子揉身。干柴对烈火，女子的身子终于给了男子。再后来，男子在女子的帮助下生意也越做越大，越做越好。为更好地开拓业务，女子既当秘书又当情人，既当参谋又当助手，陪伴男子奔走四方。

      后来，女子怀孕了，对女子来说，真不知是喜还是忧。当她将这个消息告诉男子时，男子竟高兴得不得了，但女子还是真诚地对男子说：‘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我无以为报，本想用我的身体来报答你的，想不到竟……我想，如果B超是男的，我就将他留下来，为你续下香火，如果是女的，无论如何我就将她打掉，我决不会拖累你的，你觉得怎么样？’

      男子听了这番话，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更爱女子了。后来证明肚子里是个女孩，但男子仍高兴得手舞足蹈，说：‘你不用操心，生男生女都好，我爱你，明天我就和你登记结婚。’这可乐坏了穷困一生的女子全家……”

      “那女子就是李洁，是我的亲生母亲，男子就是莫杰，是我的父亲。我相信父亲和母亲是真诚相爱的。就在元宵节父亲带着我母亲回老家时，出事了……”

      女孩说完起身跪在慧明师太面前，泪流满面地说：“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再看看父亲留下的日记。”然后动情地抱着慧明师太，叫了一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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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这一拥抱让慧明师太的心如决堤的潮水，泪水从眼中流出，抽泣声在二代人中蔓延。看见到莫杰的遗物，慧明师太内心波澜起伏，感慨地说：“唉，造孽呀！”

      她扶起女孩，素面朝天，喃喃自语，“多少事可以重来！”无限往事，又将她带进世俗的红尘中——

      床头的电话铃声将谢英击醒。

      “喂，你好！”谢英习惯地慢腾腾地拿起电话。大清早的，她想这应是一个温馨的拜年电话。正是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改变了她的一生。

     “哎，是莫杰家吗？”话筒中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音速很急，随后听到陌生男人在嘀咕，“怎么是个女的？”

      做为女人，这话引起谢英的警惕。她一下子坐起来，精神百倍，急问：“你是谁？找莫杰什么事？”

      “哦，请问你是莫杰什么人？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家人。”陌生男人反倒问起她，态度是怀疑的。

      真是烦人，大正月的，这个态度，是审问犯人，还是要查户口，谢英不耐烦，说：“我是莫杰的老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啊呀，怎么搞的，又一个老婆，有没有搞错！”也许陌生男人说这话是无意的，但谢英觉得对方的话如刺，又是一个老婆，算什么话？

      “……”时间略停顿一下，陌生男人才严肃地说：“是这样的，我是深圳交警的，莫杰在高速路上出车祸了，人已死亡。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名叫李洁。根据知情人说，他们是一对夫妻，现请你或你的家人迅速到深圳殡仪馆办理后事。”

      真是晴天霹雳，谢英睁大了眼睛，一不小心滑倒到了地上，紧抓电话，急问：“什么？你说什么？请你说清楚点，有没有搞错？”

      “没错！情况就是这样，请你马上为莫杰料理后事！”随后交代了殡仪馆的地址和他们的联系电话就收线了。

      她整个人都软了，像溺水的小孩，在痛苦地挣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刚放下电话。“铃铃”的电话声又一次响动，她感觉好像停止呼吸。

      谢英有气无力，还没有开口，对方已出声：“喂，是阿英吗？”声音不紧不慢，沙沙的，男中音一样。

      “是，噢，是你？” 谢英知道是他是谁，像见到救星，差点哭出声来。对她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人。

      “对，我是刘忠，阿杰出事了！”

      “阿杰——”她已情不自禁，声泪俱出，哭喊着说，“刚刚接到深圳交警的电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好吗？”

      “唉，说来话长，阿英，你要理智，先别激动，见面后再详谈吧。我还要去处理莫杰的善后工作，你多保重！”刘忠理解她的心情，安慰几句之后就收线了。

      万箭穿心，怎么办？怎么办？她差点晕了过去，脑中只有一连串的怎么办？拿电话的手凝固在半空中，颤抖不停，自言自语：“莫杰死了，车上还有一个女人，是他的老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在外面包了二奶？”

      清醒过来，她情绪逐渐高涨，咬牙切齿地思忖，“莫杰啊，怪不得你连春节都不回来过，元宵又不见踪影，老说自己忙，你真是伪君子、禽兽不如，死了，活该！ ”但泪水已淹没了她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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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看着莫茗稚嫩的脸庞，慧明师太想到自己的女儿莫非。慧明师太进屋，端了一杯苦刺心茶，递到莫茗面前，幽幽地说，“你真的像莫非。”想起往事，泪水再一次淹没了脸庞，她向莫茗讲述了那陈封的过去——

      起身后，她记得第一件事就是租车，然后收拾起凌乱的心情，带女儿莫非一同上路。

      “快，快，好心的司机，快点好吗！”一路上，她老是催“的士”司机。她觉得路途太慢长了，简直度日如年。“够快了，够快了，嫂子，你可要冷静！”一路上，司机多次安慰她。厄运正在向她袭来，能不急吗？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莫杰的身边，将那个拆散别人家庭的二奶狐狸精碎尸万段。

      也许是悲极生乐，谢英的思绪在出租车的行驶中飞扬——

      在别人眼里，她和莫杰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呀。

      那个时候，莫杰很疼爱她。但天有不测风云，莫杰因单位优化组合下岗了，她的家庭也面临重大挑战。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莫杰和她商量：“阿英，我决定到外面闯世界，你觉得如何？”

      她以为莫杰开玩笑，随口说：“好呀，不是甭种的就应该到外面去闯荡江湖。”

      “阿英，我是说正经的，你考虑一下嘛！”

      “男子汉就应该志在四方，你出息了，我才能享福嘛，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深圳，那里是特区，凭我这么些年积累的经验，要干一番事业是完全有可能的。”

      “噢，这么有把握，我支持你，背水一战，也许坏事能变为好事。”

      “这样一来，这个家上有公婆、下有女孩，家里的重担就全落在你的头上了，你怕不怕？”

      “阿杰，这个你放心。为了你的事业，这个家所有的事我全包了。你还不信任你老婆的能力吗？”说完还指着小不点的女儿说：“哼哼，你看，还有我们家小莫非呢！”

      “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阿英，你真是我的好老婆，贤内助！”

      “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别有钱了就变坏。不是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吗，到时候如果你翻脸不认人，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哈哈哈，老婆，别瞎说了，我是那种人吗？你就等着享福吧，我还怕你红杏出墙呢！”

      “什么，你不信任我？我打你！莫杰，你别臭美，先别吹牛，没那么简单的。不过，你也别操心，我会坚守这个阵地，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你就大胆地往前走吧。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一个不甘寂寞不安现状的人，我更相信你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不然，像我这样美丽温柔能歌善舞人见人爱的美人是不会看上你的。”

      “噢，老婆，你也卖起风骚来了，厉害，厉害。不过，你真了不起，凭你这几句能让英雄气长让男人气短的话，我就是赴汤蹈火也一定不会让我的美人失望。”

      “好，有志气，一言为定。”

      莫杰一到特区就大刀阔斧地干起来。也许命运之神青睐莫杰，也许莫杰真的能干，后来，他就真的发了起来。那时，她真的以为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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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一到殡仪馆，悲从心来，谢英差点晕厥过去。

      莫杰和李洁的尸体竟然已火化了。她们母女抱着痛哭。

      “不，现在还不是悲痛的时候。”她提醒自己，马上找殡仪馆的有关领导论理：“你们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们到来，见上最后一面，你们这样做有没有法律！你们太没有人性了！”

“嫂子，你先别冲动，冷静点听我说，因为死者的家属，也就是李洁的父亲已签字，同意火化，还有，当时死者的尸体已变形腐烂，等不及了，根据法律规定，我们才做出决定的。” 殡仪馆的领导和颜悦色，说完，拿出了死者家属同意火化的相关手续。

      这是什么王法呀，天下还有没有理？不看不要紧，一看更是既悲又愤，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她吼叫：“他可是我老公，你们知道不知道。”一生没有遇到这种事，她能不悲怆。

      “你的心情我们理解。这个我们也不大清楚，我们只是依法办事。” 这种事也许遇到多了，殡仪馆的人见怪不怪。

      “这个狐狸精！”她咬牙切齿，双手捧着莫杰的骨灰盒，见不到亲人的最后一面，泪如雨下。

      此时，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恶狠狠地盯着她们，其中一个长得既高大又粗鲁的男子对身边的同伙朝她指指点点并“咻咻”地叫嚣着，“别理她，李洁才是莫杰的老婆，撵她们走！”

      她知道，一场争夺家产的战争已拉开帷幕。莫非眼尖，吓得面如白纸，提醒：“妈，冷静点，我们以后再找他们算账。”说完附在她耳边嘀咕。她觉得有理，望着稚气未脱而又懂事的女儿，既心酸又欣慰。

      那伙人如污水般已开始向她们涌来，贪婪和凶狠的目光已挂在脸上。但她决定豁出去了，气势汹汹朝他们“呸”地吼叫了一声，义正词严地说：“你们敢，我们家莫杰死得不明不白，我要到法院去告你们合伙谋财害命！”那伙人见她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委委缩缩，有的在伸舌头，有的已打退堂鼓。开溜之前，貌似为首的还威胁：“到时再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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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她感到好笑，看来是鬼迷心窍的一群乌合之众。不一会，刘忠赶到，她才感觉在茫茫大海中抓到救命稻草。

      “阿英，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啊！”刘忠挽起她们母女急急地离开了殡仪馆，还暗示，那伙人是李洁的亲戚，他们得知莫杰因车祸死亡的消息后，以第一时间想独占莫杰所有的财产。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经过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打击，她已释然。但心不甘，她愤慨地说：“阿忠，这是阴谋，天大的阴谋！没想到这‘二奶’的家人这么可恶，我一定要聘请律师把她们一家告上法院。”

      避开了一场无必要的冲突。刘忠心有余悸地说：“阿英，你的心情我理解。你冷静点，先听我说，但你必须相信我，听我说完你再作决定。”

      “你看看今天他们的架势，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谋财害命！”她大吼！

      刘忠嗫嚅说：“阿英，你不了解，本来我想以后才跟你说的，看你那么激动，我不得不先告诉你了，让你心理有个准备。莫杰的成功当然离不开你，但也离不开李洁，所以，莫杰的财产里面应有李洁的一份。如果再论起来，莫杰与李洁既有结婚登记，又有了小孩，所以，他们的亲戚要分家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再说，你要告他们，现在莫杰和李洁都已经死了，有什么意义，即使告莫杰重婚罪，那又怎么样？该判谁的刑？还是面对现实，盘点家产，料理后事，算了吧！”

      “岂有此理，阿忠，我真看错你了，你怎么手臂往外勾！”她气得咬牙切齿，执拗地说，“我一定要将李洁一家斩草除根，我想看看这狐狸精的家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见她平静下来了，刘忠又说：“阿英，遇到这种事，难过是必然的。不过我还是佩服你，怪不得阿杰那么敬重你，爱你，你今天的表现真的让我割目相看！特别是吓倒了那些人，厉害！”

      她感觉脸有些发烧，羞涩地说：“阿忠，别笑话我了，我这是竹筒子打炮——迫出来的。一看那些人就知道不是好人，我还跟他们没完呢！”她觉得刘忠好像话中有话，接着又问，“你说阿杰敬重我，爱我，可他为什么在外面有了小老婆。”

      “阿英，阿杰的为人你应该是清楚的，人在商场，没办法也。”

      “哟，阿忠，你说这话我就更加不理解了。我不像你们男人，不懂外面的世界，你能说清楚一点吗？”

      “哈” 刘忠苦笑，停了一会，又认真地说，“阿杰虽然对我心存芥蒂，但在我困难的时候也帮了我，让我度过了难关，我想他应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呵呵，他对你好是应该的，在这个世上，你算是我的亲人。可你为什么没有帮我看好他，特别是他对那个狐狸精也太多情了吧。”谢英揶揄。

      “是啊，多情总被无情误！但无情也未必是真豪杰啊！这又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说到这，刘忠觉察到莫非在旁边，深情地望了她一眼，把话题岔开，“阿英，你没有做生意，不知道做生意的难处的？生意场如战场，那有常胜的将军，当阿杰的生意遇到挫折需要一个人安慰时，可你却远在家乡，你能知道他的感受吗？”

      “……”一阵沉默后，她接着幽幽地说：“这，莫杰可从来不提起的，他从来就只报喜不报忧，他没有说，我还真的不知道哩！我以为有你在身边，就放心了，刘忠，你说说，你要我怎么做？”

      “所以，我说阿杰还算是一条汉子！他一到深圳就将全部积蓄投资在市郊承包了一个小旅社，但在深圳，人生地不熟，有红的干扰，也有黑的敲诈勒索，日子简直没法过，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才在这英雄之地立住了脚。一心想干大事的他，又将小旅店扩大为大酒店，再经过这几年的经营才有今天。你说，他能不累吗？”

      “但是，碰到委屈就可以到处发泄吗？有了钱就能乱来吗？我知道阿杰不容易，但我容易吗？阿忠，我不怕老实告诉你，这几年，虽然阿杰三番四次地要我到深圳帮他打理业务，可我不习惯于生意场上的应酬，才留在老家照顾不愿离开老家的公婆和小孩。而他呢？却在外面搞女人，哼，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真不是东西！我真的无法容忍莫杰的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喜新厌旧忘恩负义！特别是那个狐狸精李洁，不杀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刘忠理解她的心情，动情地说：“这些我知道，后来阿杰都已经跟我说了。其实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一样，我到现在还不是单身一人？但我也是个男人，也很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的安慰啊。你要知道，亲人的安慰是多么的重要，他多么需要你在他身边为他分担心理和工作压力呀，这点你是不懂男人的心的，说严重点你是一个失职的好妻子！”

      她开始低头饮泣不已，不知是刘忠的话伤了她的自尊，还是刘忠的话触动了她心灵深处最脆弱的部位，她把头靠在桌旁，像死了一样沉静。

      “唉，别自责了，一切向前看吧，现在必须处理好眼前的事。”

陈泗伟

十

      面对莫茗，看不看呢，慧明师太的神情十分痛苦，最后，她还是从莫茗手中接过莫杰的日记本，仔细地阅读起来——

      今天是大年春节，天气晴朗，阿洁的一家来深圳团聚，人逢喜事，本应十分快乐的，但心里却感到郁闷。

      也不知怎么搞的，近来老是心神恍惚，身体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年前的时候，阿洁还特别交代要到医院去做亚健康检查，可我自己知道，没事的，心情烦乱而已。

      随着莫茗逐渐长大，真不知如何跟家里人说，这样瞒骗下去对大家都不利啊！

      唉，都怪自己意志太薄弱、太幼稚、太感情用事了。本来，我对阿洁并没有什么企图的，当初只是同情她、可怜她，并没有想到与她结婚，这是真的，不然自己就禽兽不如。人生在世，也许是情字作怪，歌中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真的不假。自从和阿洁在一起，才相信“相逢是缘分，合作是福气”，我开始有新的激情和活力，事业也更加辉煌起来。她的出现让我感到快乐无比，让我感到更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所以，现在我真的离不开她。

      可是，阿英，她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一心只留恋老家呢，当人在江湖一个人在外拼搏时，我真的需要有个人特别是自己亲信的女人的帮助和安慰啊，我虽然知道她是对的，但我的自尊心确实受到很大的伤害，现在我又能说什么呢？而阿洁她做到了，我相信老天是同情可怜我的，终于赐给了我一个阿洁，一个清纯漂亮能干忠诚的女孩。

      阿英，我现在很后悔与阿洁再结婚登记，这样对你的伤害真的很大。但现在这样说对阿洁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不过，阿英为什么要叫阿忠来呢，是来监督，还是什么？听阿忠老在面前说阿英的好，我就感到不舒服！特别看到莫非越来越像刘忠，我好气愤！）

      “唉！”慧明师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以为一切皆已了断，却原来尘缘未了。”

      怪不得刘忠说她不了解莫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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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看着莫茗疑惑的目光，慧明师太严肃地说：“刘忠是好人，是真正的好人，是你的父亲冤枉了好！”她接着表明了她和刘忠的关系！

      刘忠的面目在她眼前逐渐清晰，莫杰车祸之后，刘忠和她形影不离，但时刻护着莫杰。

看了莫杰的日记，了解了他的心迹。慧明师太感到好委屈，可她又能向谁倾诉呢？此时，她好希望见到刘忠。

      刘忠，一个老实的男人，一个文静的人，一个理智的人。

      说来也真是有缘无分，自己每一件重大的事确实都离不开他，母亲和弟弟、外公、的葬礼，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陪伴在她们身边，以至后来丈夫、女儿、公婆的葬礼，都是他一个人操办。但是，她对刘忠只有好感，却谈中上爱，也许因为刘忠家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觉得对不住刘忠。

      高中毕业后，父亲平反了，她被招到城里的工厂。

      在城里，她认识了莫杰，能歌善舞的她人见人爱，而当时英俊潇洒的莫杰是姑娘们眼中的白马王子。这样，多才多艺的她倾慕于莫杰也是顺理成章地事。

      就这事，刘忠曾亲自进城找过她，她也知道刘忠对她的爱，但她污辱了他，骂他赖蛤蟆。好在刘忠从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说老实话，她是真的爱莫杰的呀，她从来没有对不起莫杰。怪不得刘忠说过“就像有人爱你，而你却不爱别人，你爱别人，别人却不爱你，真无奈啊！”

      几年后她与莫结为夫妻，一年后有了女儿莫非，一家人乐在其中。

      莫杰在日记中提到刘忠，怀疑她不忠，真让她诧异。就拿处理莫杰和李洁这件事上，刘忠还护着莫呢。

      人心啊，险！

      谁能救自己？

      刘忠对她的爱是无微不至的。过去、现在都是一个样。

      她的心日月可鉴。

陈泗伟

十二

      人去楼空，人走茶凉。莫杰死后，大酒店也渐告停业，整个大酒店冷清清的像一座坟墓，这情境挺伤人，怎不神伤？

      “阿英，今晚就到我家住吧？你看怎么样？”刘忠诚恳地说。

      “好！”她刚点点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客气地说，“自己是披麻带孝的人，还是算了，按乡下风俗，不方便！”

      “呵呵，你和我还计较啥呀！没事的，况且我只一个人，别太讲究吧！”

      “算了，我知道你无所谓，但我不想让别人说闲话，我还是和莫非还是去住酒店吧！”

      “哈，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吧！”

      这期间，刘忠也有一点暗示。夜静更深，电话铃声大作，她心有余悸，一跃而起，护着莫非，怕有新的意外。

      “哦，对不起，阿英，打扰你了。”

      “刘忠。”

      “上次你病了，没能赶上看你，心里不好受。”

      “我已收到你的心意，谢谢！”

      刘忠也曾风光过，开放之初就到沿海地带走私钟表，赚了一把。后来海南开发，他只身到海南创业，也曾有过一个漂亮的女友，地道的海南妹。那时他帮过她。后来不知为什么，生意亏了，还没跟女朋友结婚就分手了。

      她也关心过刘忠的终身大事，曾试问过：“为什么不再谈？”

      刘忠摇摇头：“可是，我时常想念你！”

      噢，她会意，但没有正面回答。“虚伪？！”

      刘忠点点头说：“你说得对，一针见血，但自己骗不了自己！”

      那时，她已是有夫之妇，在当时，这事如果传扬出去，伤风败俗。

      如今不同了。她需要保护。

     “阿英，请你原谅，我可能说重了！”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只顾自己的感受，从来没有考虑别人的难处，才造成这样的后果了。阿忠，请你别说了！”

      “我在乎你的幸福，你明白吗？”

      “谢谢你，这是天意！”

      “可我对你还是一如既往！”

      她心头一震：刘忠真可怜。“不要再说这事吧，刘忠，我愿意活在想象中！”

      “你还年轻，还可以重新开始！”

      “……”她沉默。

      她尊敬他，这爱，是亲情。她不想伤害刘忠，不想给别人说三道四。

      “阿英，你在听吗？我是认真的，我可以永远等你。”

      “是，我在听。”

      “你是怕莫非，还是以为我乘人之危！”
      “刘忠，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的心很乱，请你理解我！”

      刘忠沉默了一会儿，悻悻地道晚安。

      她心理酸酸的。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阿杰，你也太小心眼了。

      可以想象，没有刘忠，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假如当初跟了刘忠，那又不知是怎么的结局？但是，人生有多少假设？天知道！

      因为天知道，所以大家才信缘！她也信！剪不断，理还乱。二十年过去了……

陈泗伟

十三

      她本来无意财产的多少，由于李洁亲戚的纠缠，她不得不认真考虑。

      她在刘忠的协助下清理了莫杰的财产：除了二套住房、二辆小车，大酒店股份约百万，因车祸保险公司还陪了近几十万，另外，还有一套房屋给李洁及她的父母居住。她还委托刘忠物色了律师，并咨询了相关的权益问题。律师说，现在大都市像这种事十分普遍，可大可小。当然，你和子女是财产的第一继承人，有权处理所有的后事。

      她心中算是有数了。

      我佛慈悲。她很满意对李洁一家的处理。最后一天，她在刘忠陪伴下，找到李洁父母的住处。原以为李洁的住处有多体面，可面前的一幕让她惊讶不已。李洁住的房子是很普通的商品房，李洁母亲由于悲伤过度，旧病复发，满身发肿，活脱脱像个混球。李洁父亲一手牵着面黄肌瘦的外孙女，即是莫茗，一手捧着李洁的遗像发呆。可以感觉到，他们一家人还生活在极度恐惧中。

      她确实没想到李洁的家人会是这个凄惨的模样。

      李洁一家见到她，感到很羞惭，默默地都跪倒在地上。是啊，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呢？谢英心头一酸，这难以收拾的场面让她束手无策。

      “……”一阵沉默，大家都在妥协中。

      过了一会，李洁的父亲喏喏地对她说：“姑娘，你就是谢英吧？让你受罪了，我们于心不忍呀。见到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先声明一下吧，我们什么都不要，反正我们的苦日子过惯了，再回去过苦日子也没什么。是我们家阿洁命苦，现在要解决的是这个女孩，你看着办吧。”

      是啊，她们都是无辜的人啊。本想要来一次大清算的，面对他们一家的苦状，她面带愠色，说：“既然你们是明白人，那好商量，我明天会再来的。”

      第二天，谢英带着律师、刘忠和莫非再次到李洁家，面色温和了许多。见到李洁的父母，她爽直地说：“我们虽然不认识，但我感到，你们也是无辜的，这样吧，阿杰的财产大约有200多万，还有按我的公婆、我、我女儿和李洁的女儿，就给你们50万，这套房子也给你们了，这女孩与你们也熟了，就归你们抚养吧，也算还你们一个女儿，怎么样，如果可以，我们就私了算了，现在律师在这里，大家可以做见证人，如果没意见，那就签名吧。”

      她想不到李洁那个小不点的女儿转眼已是一个大姑娘。

      莫茗，这丈夫与情妇生的女儿，如今就在她的面前，叫她“妈妈”，她真的感到世事难料，也真是难为莫茗的外公外婆了。

      “你外公、外婆身体好吧？”

      “去年逝世了！”

      “噢……”

      慧明再一次感慨！

陈泗伟

十四

      听了慧明师太的故事，莫茗感激不已。

      “妈妈，您是一个好人呀，忠叔都告诉我了，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哪有今天。我理解你的处境，所谓，历尽沧桑见精神，只在心灵有担当。你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妈妈，回家吧！”莫茗再一次恳求。

      没有父母的孩子，她理解莫茗的辛酸。因为她就是从一个孤儿走过来的，上山割草时，被蛇咬过，到溪边抓鱼时，被水淹过，像莫茗一样，由外公一手带大。世事无常，情义无价，那场车祸是她人生的一个断层，是她命运的一个横切面，是她幸福的终结点。她除了感慨，还能说什么？

      莫茗见慧明师太不置可否，说三天后会再来，就匆忙告辞了。

      莫茗，多可爱的一个女孩呀。莫非如果在世，也许和莫茗一样，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或者读了大学，或者已在国外留学，或者已结婚生了小孩。是什么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是人为，还是天意，哪说得清楚？面对莫茗，她不得不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莫非，莫非，多懂事的一个女孩呀，要是莫非在，也许和她一样天真活泼。

      就在莫杰出事前天晚上。她刚打开电视，“哧”地一个激灵差点落泪，不知为什么，总感到心头闷得慌，总有一种恐惧感笼罩着，可又说不出一个缘由。

      婆婆眼尖，关切地问：“阿英，是不是阿杰没有回来，不开心呀？我很郁闷，今天，我的上眼皮老是跳个不停，老担心有什么事，唉，不知阿杰怎样，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春节不回来，元宵节也不回来，真是的！”也许婆婆感到在这样的时候不该说这种话，还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嘴巴才连续说“大吉利是！大吉利是！”

      说真的，她确实与婆婆同样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见婆婆那个认真劲，又“哈哈哈”地笑得前仰后合。婆婆这么一问，她已感觉自己失态，忙面带笑容解释：“我怎会不开心呢，春节以来，可能累些。婆婆，你不用操心，阿杰那么精灵能干，没事的。况且我已习惯了，当然啦，能回来团圆那是最好不过了，不过我支持他。”

      她的家公笑着打趣说：“瞧你们，婆媳好得真让人忌妒。老太婆你真是杞人忧天，大正月的，没话找话说，真是的。你是上眼皮跳还是下眼皮跳，上眼皮跳——吃肉，下眼皮跳——吃打，来来来，我看你是欠揍了，让我打一下，莫非，你说好不好！”

      莫非微笑着毫不犹豫地说：“我反对！谁欺负我奶奶和妈妈，我就跟谁没完。”说完扮了个鬼脸，像大人物宣布重大事件一样大声说：“报告一个好消息，我的老板爸爸再过几天就要回来了！耶——”

女儿确是懂事，今年春节前，给她父亲写了一封信。记得那封信的内容有一段是这样的：亲爱的爸爸，我们不在乎你钱多少，我们只在乎一家人团团圆圆，回来吧，这个春节，我们等你。

      又一阵笑声，真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她心想，假如莫杰在家，这样的家庭该多圆满呀！可如今，一切已如过眼云烟。莫非竟然先她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苦不苦？真苦！但一切都已成过去，多少事可以重来？

      莫茗的话让她感到温暖。 “孩子——愿你一路真好！”莫茗唤回了慧明师太母亲的天性，望着莫茗亮丽的背影，慧明师太潸然泪下。

陈泗伟

十五

      这些事，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相当遥远，木鱼声时紧时慢，如诉如泣……

      莫茗走后，慧明师太的内心再一次惆怅不已。为什么人生太多的不幸都落到自己身上？自己是不是应该给莫茗一点慰藉？“唉”的一声长叹，将慧明师太拉回现实中来。

      莫杰真的当了陈世美，可她找不到包青天。当她处理完莫杰与李洁的瓜瓜葛葛，在回家的路上，又遇上更惨重的车祸，这场车祸不但夺走了莫非的性命，她的公婆也在极悲伤中双双归西。她的生命虽然捡回了，但心已惘然。

      当年，她正是因为失眠苦闷，才上来古木丛生的莲花山。山顶上有一个特别幽静的地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她无意中发现了紫英庵，因名字与她相同，她好奇。刚跨进庵门，庵内有一老尼见到她，就说：“施主天生慧根，也属大富大贵之格，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是害父母就是克夫克己，前世罪孽深重啊。”

      她感到如雷贯耳，真的不可思议。想起近日来发生的变故，她虔诚地问老尼：“，师父，我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终日矛盾，进退两难，请教如何是好？”

      老尼点拨说：“宇宙万物，天地万事都是因和合而成，缘聚则生，聚散则灭，聚散有时，生灭无常。人生一世，谁知未来，恩怨情仇，皆是命数。一切皆有因缘。人世间是非恩怨何时了，万丈红尘，风雨迷失，有何要紧？众生以十事为善，亦以十事为恶。别人对你好，你不用高兴，或者你以前对别人好过，或者你今后会报答别人。别人对你不好，你也不用痛苦，或者你以前对别人不好过，或者你以后会对别人不好。珍惜生命，爱护生命，就可以为世界增添一份美好。有情也好，无情也罢，要走的留不住，要来的无须找。”

      老尼一语道破天机。谢英感慨万端，佩服得五体投地，长跪不起，感情的闸门再也无法控制，泪如雨下。之后，她不安的心灵得到慰抚，失眠症渐渐好转。

      “是啊，我要发心，既为自己，也为家人，更为天下芸芸人生。”

      她决定出家，到莲花山修建紫英庵皈依佛门，拜老尼为师，法号慧明。师父往生之后，她但成为紫英庵的主持了。

陈泗伟

十六

  

      “沙沙”的脚步声打断了慧明师太的沉思，也许是心灵感应，她知道是刘忠。多年来，只有刘忠是紫英庵的常客。

      木鱼声倏地停止。

      “又是一位说客吧？”

      “是！我这次来，不但为莫茗的事，还有希望小学的情况，还有……”

      这次，刘忠确实受莫茗嘱托，再一次上莲花山。二十多年来，刘忠在这曲曲弯弯的千年古道上不知徘徊多少次了，来来回回，好苦，回味起来，如喝印真茶，苦中有甘。 昨夜，莫茗找到他，诚恳地一番话，他感动，她的要求是合理的，但能不能实现，心中没底，但他愿意！他对谢英的爱从来没变。小时候懵懵懂懂，不懂得爱情。对于爱情，那是当他看到谢英成为莫杰的新娘时萌发的，但一切已晚。她出家前，叮嘱他办好希望小学，他不能辜负她！

      “莫茗过得好吗？”她问。

      “鬼丫头还真懂事！忠叔长，忠叔短的，掏心！”问起莫茗，刘忠喜出望外。接着，刘忠告诉慧明师太，“莫茗大学毕业了几年，就要结婚了。做为孤儿，她很渴望亲情，就想到了你。”

      “别说了，刘忠，你觉得莫杰和李洁如何？”她不甘心。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是他们，莫茗是莫茗，”刘忠答非所问。

      “现在我再一次认真问你，你觉得莫杰和李洁如何？”

      “我已说了，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对待他们，你已情尽义至，我想大家都无怨无悔吧？”

      “噢……”欲言又止。她在心中盘算，莫茗说刘忠全把他们的恩怨全说了，他是否看过那本日记，但她又如何开得了口。

      “阿英，你这又何苦？回去吧？”刘忠木呐地说，仿佛在说给自己听，“几十年来，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不要叫我阿英，叫我慧明师太！”她不悦，纠正。

      她内心十分矛盾，世界为何布满深沉暗淡的阴霾，人类为何勾心斗角，究其根源，还不是因为“贪嗔”故生烦恼？

      “你就这样走下去吗？”刘忠近乎哀求，他渴望人生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刘忠，你理解我吗？”她在叹息，在挣扎，在问刘忠，又像在问自己，“相信你是不懂的！”

      她理解刘忠对她的心意，但她自从明白人生原来是梦、幻、泡、影，人生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过眼云烟，自己已心无牵挂，对尘世还有什么值得贪恋？

      “不知道！”刘忠说的是实话。对于一个世俗中人，他也无必要知道的太多！

      “……”

      相觑无言，这是他们长期的一种生活方式……

      傍晚时，刘忠无奈，悻悻告辞。

陈泗伟

十七

      望着刘忠佝偻的身影，慧明师太热泪盈眶。她在内心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不知谁的诗又在她的心中涌现——来时糊涂去时悲，空在人间走一回。未曾生我我是谁？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我是谁？不如不来也不去，来时欢喜去时悲。悲欢离合多劳心，何日清闲谁得知？

      木鱼悠悠，再一次给莲花山清幽的环境增添了不少神秘感。

      慧明师太相信，莫茗明天一定会来。为求功德圆满，让灵魂得到救赎，她决定远离纷纭尘世，远行云游修道。

      临走之前，她留下这样的字条：“莫茗，你是一个懂事有孝的人，一个拥有幸福的人。我既已出家，已不想再自寻烦恼。愿你持平常心，做本份事，成自在人，一切随缘！”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在佛祖面前，慧明师太做完了皆做的事，当天晚上，毅然上路。至于要到哪里？也许只有悠悠的木鱼声才知道……   

陈泗伟

特别感谢相片的朋友，再次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