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月亮

春笋

好多次，含着泪水，彻月无眠，想那月亮。一想起那月亮，就想起我外婆。

外婆在弥留之际的那个晚上，天空挂着月亮。月光如水般泻落在地上，我们一家人踏着乡间小路，穿过一片树林，去看望外婆。那晚，皓月当空，林间却凄风阵阵，月光穿透不过树叶缝隙，林暗草惊风。过林地，我遥望天空，看见月亮周围，竟然有美丽的光圈。母亲说：“那是月晕，不好了，你们的外婆快要不行了，我们走快点！”

到了舅舅家，围了一群亲戚。人们看见我们一家人都来了，自然分开，让我们与外婆告别。外婆看见我时，眼睛一亮，开口说：“小盛儿，读高中了，今晚不写作业吗？” 我说不出话。父亲说：“婶婶，阿盛作业写好了，放心，他学习很认真。”外婆满意地闭上眼睛，苍白瘦小的脸很安详，没有一点遗憾，走了。在屋外，我看见月晕亮出七色光彩。我想：慈爱的外婆，被月亮姑娘接上天国了。

外婆在生的时候，是我们的看护神。

父亲是个孤儿，因此，母亲生下我们6兄弟姐妹的时候，都是外婆来看护我们的。在母亲坐月子时，她总坚持每天来我家护理我们。我出生的那个月，大妗妈也生了一个比我大一天的表哥，外婆更忙了，把内孙外孙的活儿，一揽子做。大妗妈有意见！外婆慈祥地说“外孙内孙，都是子孙！你姑姑无婆家，不容易。”

我会走路时，每逢中秋，母亲总要带我去外婆家。月圆时分，外婆准备了丰盛的礼品，叩拜月亮。外婆每次都要祈求月亮：“月亮娘娘，外孙小盛儿，长得眉清眼秀，有秀才摸样，保佑他长进！”然后，外婆拿出最好吃的月饼，让我望着那月亮，吃下月饼。在外婆和母亲的怀抱里，我的梦乡总是那月亮。

上小学一年级，我不肯去学校。外婆知道后，买了文具，来我家。我一见到外婆，委屈地抱着外婆的脖子，啼哭着。等我闹够后，外婆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小平儿，看着我的眼睛！”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着外婆：岁月的沧桑把外婆的脸都刻满了皱纹，满头黑发都染成了银白色，只有那双眼睛更加慈祥。好久，外婆才说：“知道我为什么在中秋节时叫你妈妈带你去舅舅家吗？姥姥每次都向月亮娘娘祈祷你能长进啊！要长进，不进学校行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上学了。每个学期，外婆总要问我的成绩。每次看到我的奖状时，总是偷偷地塞给我5毛钱。在小学阶段，我居然用外婆的“奖学金”，购齐5套连环画：《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说唐演义》、《铁道游击队》。我后来喜欢历史和文学，不能不与此有关。

读初一的那年中秋，外婆叫我去舅舅家。外婆要我看着月亮，跪拜祈祷。我当时不懂事，暗笑外婆迷信，但我不愿意违逆外婆，那时候外婆已经80岁了。月光下，外婆步履蹒跚，双手颤抖，身子微弱，头发银白，皱纹深陷，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那么慈祥。在空荡的庭院里，祖孙对着那月亮，谈了很多话，现在只记得一句话：“姥姥喜欢你们，舍不得离开你们啊！”

考上高中时，外婆病重。当我把录取通知书捧到外婆病床前的时候，病重的外婆居然坐起来，用她依然慈祥却已经没有光彩的眼睛看了看通知书，然后用微弱的声音对父亲说：“我知道我们的小平儿是好孙子，月亮娘娘多次托梦说‘你们的小平儿会成才的！’好好读书，早日成人！”

回家的时候，月亮已经爬得很高。在狭小的乡间小路上，在空旷的乡野里，我突然跪拜那月亮，祈求外婆长命百岁！

可是，那月亮走了，外婆也走了。只有在中秋时，在那月亮里，我仿佛看见外婆正在慈祥地对我微笑。

外婆——，我想那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