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沉香树 黄俊杰
在这之前,我从未直接见过沉香树。 记忆中只知道沉香是一种贵重药品,古时有“沉檀龙麝”之称,其中的“沉”就是沉香;只知道古代神话传说、后人改编为《宝莲灯》中有一位,历尽千辛万苦,在华山英勇救母的少年叫沉香;只知道有一部古典小说叫《沉香》,描述清末捻军首领张宗禹与科尔泌亲王僧格林沁养女诺敏的爱情悲剧。 今天,我零距离地看到了沉香树,而且是两株具有600多年历史的古老而奇特的沉香树!他们像是一种美丽绝伦的标本! 这两株沉香树默默地生长在福建漳州龙海市颜厝镇东山村黄氏宗祠里。拨开岁月的云雾,可以想象到他们在以往曾经像卫兵一样,忠实地守护着黄氏宗祠,现在也像卫兵一样,执勤站岗。沉香树主干直径约有两米多。但是,他们都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其中一株的树身似乎已被掏空,只看到外面的一层树皮连着残留的树身成分;另一株的树身却被硬生生的砍去一大半,留下了刀踞斧劈的削面痕迹。循着这斑驳而又伤痕累累的树身向上望去,两株树高约6米,枝丫交错,树杆繁生。其中,被刀削似的那一株不见树叶,整个是枝丫光秃;另一株被掏空“内脏”的树,却缀满墨绿色的椭圆形大小不一的叶子。两株树都是乌棕色的,像被桐油浸泡过。 现在看守这两株树的老人幽幽地告诉我,沉香树已有600多岁了! 曾经,他们是不会言说的见证者。600多年的风云从这里舒卷聚散,600多年的历史从这里相续上演。我无法看到岁月的每一场风雨背后的时空变化与春秋更替,无法看到历史的每一页记载的丰富色彩和悲欢离合。我只看到,矗立在眼前的是两个满目疮痍的生命,他们像垂暮“老人”,对着我默然无语。一种沧桑感和凝重感在悄无声息的撞击着我的心扉。 沉香树为何会有如此受伤的“面目”呢?一个凄美悲壮的故事,从当地看守老人的口口相传中,慢慢地复原出来。 据说,在明朝晚期,不知是那位皇帝驾崩,为了寻找上好的木材给他做棺木,朝廷派专人分赴各地,四下打探,终于得知福建省漳州府龙溪县东山村黄氏宗祠里,有两株150多年的大沉香树。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喜过望的朝廷即刻派人前来,不由分说地对沉香树下了毒手。他们从沉香树粗大健硕的身躯落刀,一时间,铜斧铁锯齐响,沉香树成了封建社会“家天下”祭坛上的牺牲,留下了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躯体。在历史的影像中,这就像人受到了酷刑:比干被挖心,司马迁受宫刑,…… 这故事是否真实,我无从稽考。但两株沉香树的创口和创面却是真实地展示在我的眼前。就算确有此事,也是司空见惯的。在封建社会里,“君要臣死臣必死,父要子亡子必亡”,何况是一株树? 面对强权,沉香树毫无力量抵御与抗拒,只能奴隶般地让自己去承受一次刻骨铭心的暴虐摧残!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痛苦有多深;谁也不知道他们下来的生活是怎样苦恨相随;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没了生气,于何时没了生气,又为何不腐不烂?苍茫的岁月,又有谁听到他们像旷野里受伤的狼一样的嚎叫呢! 记得在冯梦龙的小说《灌园叟晚逢仙女》里,曾有一段关于“折花”非常经典的文字描述。冯梦龙感叹花开所历经的艰辛和困苦。他写道:“自芽生根,自根生本,强者为干,弱者为枝,一干一枝,不知养了多少年月。”他鞭挞对花“无情攀折,随路弃掷,略不顾惜”的强暴行为。他对花遭到“横祸枉死,无处伸冤”特别同情;他又饱含感情地一连用了三个排比句,来抒发花的心情,控诉“折花”者的罪恶:“花若能言,岂不嗟叹”;“花若能言,岂不悲泣”;“花若能言,岂不痛恨”! “折花”行为就令冯梦龙怒火中烧了,如此对沉香树的拦腰砍截,冯梦龙倘若知道,定会深恶痛绝!在这个世界上,天地万物休戚与共,每个生命至高无上,谁有什么理由能肆无忌惮地暴殄天物、荼毒无辜?而在“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封建时代,任何一个自私的欲求,都可能会引发和带来一场灾难,甚至是毁灭性的灾难! 苦难擦洗着沉香树的枝丫,不幸夯实着沉香树的根脉。当苦难和不幸穿过多彩的时光隧道,从他们的身边逝去,沉香树以不倒的姿态、不死的躯体,绝然屹立在历史的长河里。这期间,有多少曾经趾高气扬的王公大臣腐烂成泥了,有多少曾经醉生梦死的贵胄官僚烟消云散了,又有多少曾经鱼肉百姓的奸吏恶匪灰飞烟灭了。唯独沉香树没有倒下、没有消亡!“始愿与金石,终古保坚贞”! 缀满绿叶的沉香树以不死的积极姿态,告诉现在,这是一个生命的奇迹。没有绿叶、已然枯萎的沉香树以不倒的坚强姿态告诉现在:这也是一个斗争的奇迹。是的,几百年过去了,他们的存在,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 站在这奇迹面前,我在想: 这是对一种精神的高扬吗? 这是对一种格调的提升吗? 这是对一种生命的礼赞吗? 这是对一种文化的拷问吗? 这是对一种制度的声讨吗? 历史象一条河,慢慢地流经我的脚下,在我的脚趾头那里打了个结,在我与这两株沉香树的距离间里打了个漩涡,然后永不回头的消逝了。 只有,那不死的沉香树,牢牢地种植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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