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鬼寺 林红宾
龟山寺的和尚空彻时常到山外化缘,施主们屡屡向他反映,那老龟山有些古怪和邪道,譬如说有几个樵夫到那儿砍柴,只要一拱进那密匝匝的松林,就迷失了方向,越急越走不出来,不用说是遇上“鬼打场”了。尤其大雨过后,一些婆娘轧伙到龟山寺附近的松林中捡蘑菇,时常会看见一个身穿白裤子白袄白头发的老太婆,颠着一双辣椒样的小脚也在林中捡蘑菇,并且与她们若即若离,往往落下她老远,可转过山坡,仰脸一看,那个白亮亮的身影又在你上面的松林中闪现,偶尔还会咳嗽几声。这真令人不可思议,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哪会涉涧攀崖如履平川,这不是野物作祟又是什么?这么想着,这些婆娘就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一霎时胀得老大! 还有更神秘的。 山下望寺村的村民孙二,嗜好打山,得便就扛着猎枪到老龟山转悠。有一次,他赶起一只老大的黄鼬,看样子像个小巴狗,像这样的老山货,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说来真是邪门,那只老黄鼬并未惶遽无措夺路逃蹿,而是人样儿站在那里,与他怒目对峙。他不由得一阵窃喜,旋即托枪瞄准,然而一眨眼,眼前站立的竟是他的老爹!他心中大骇,赶紧收枪,转念又一想,不对呀,老爹最近老寒腿又犯了,连下炕都困难,怎么会无端跑进山里来呢?分明是这家伙懂了悟气,在有意捉弄我。再定神细看,果然不出所料,仍是那只罕见的老黄鼬,遂托枪瞄准,谁知老爹再次出现,一手拍胸脯一手指着他,似乎在说,好小子,有种朝这儿打!他深知今天时运不好打邪了,不敢造次,只好吐了一口唾沫,用脚跺了跺,而后悻悻离去。 鉴于这些怪事,人们都称老龟山为“鬼山”,称龟山寺为“鬼寺”。 孙二还亲口对空彻讲起他与老黄鼬对峙的怪事,讲得绘声绘色,呼吸压抑,身上骤然起了鸡皮疙瘩,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儿,如果不是身临其境,绝对讲不出这等原汁原味来。 孙二经常进山打猎,遇上下雨天,就进寺暂避一时,逢上饭顿了,就在寺里吃些素食,顺便与空彻拉些家常,久而久之,两人颇有交情。空彻常劝孙二,赶快放下猎枪,改杀生为放生,变打山为养山,多做善事,自会有好报应,倘若一意孤行,倚强凌弱,滥杀无辜,定然恶有恶报。孙二阳奉阴违,当面点头称是,过后照打不误。空彻每每望见,总是喟然长叹,青山易改,本性难移,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空彻也觉得老龟山有些神秘,闲暇无事,就登上高高的山顶,居高俯瞰。老龟山名不虚传,山顶圆而平阔,如同一个老大的龟甲,往北猛地收缩,形成一条窄窄的岭杠子,继而又凸起一个小小的山结;山结东西两端有两个极为对称的石崮,恰如一双龟眼。像这等山形在诸多峰岱岗峦中委实是不多见的。他叹服造物主的造化神功,也佩服开山老祖独具慧眼。 在“龟脖子”东侧的峭壁下,有一座龟山寺,寺之后殿,一半嵌入天然石洞中,另一半建在洞外,唯见廊柱劲挺,斗拱飞檐,青瓦包垅,乍生一看,疑是古寺让老龟吞噬了一半。山洞里有菩萨金刚的泥胎。南侧为前殿,内塑哼哈二将;左右两厢,摆着十八罗汉。这座四合院式的古寺占尽阴阳,造型不俗,小巧玲珑,仔细端详,确实蕴藏着一团仙气。 空彻自幼父母双亡,在死神向他逼近时,师父与他有缘,从而拯救了他。那时,寺里有五六个和尚,耕种着山里十余亩土地,看护着一大片山林,后来因兵荒马乱,师兄们都还俗了,唯剩下他和师傅。师傅待他情如父子,教给他好多东西。师傅临终时将古寺托付予他,说这座古寺建于明朝,至今有500余年历史了,这儿确属灵秀山川,是修心养性的好地方,以后你可招几名弟子,务必保护好这座古寺。他恪守师父遗嘱,一直独守龟山寺。 一日,空彻化缘晚归,时值农历傍十五,一轮行将丰满的月亮老早升上中天,月华如水,照得山中恍若白昼。山中甚是静谧,连草丛中有蚂蚱蹦跳都听得清清楚楚。空彻正低头走着,突然听到旁边乱石间传来小兽的哀叫和挣揣声,他当即猜想八成是这只小兽遇上难处了,特地向他这个夜行僧发出呼救的。出家人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为本,岂能见死不救,遂循声近前,果然是一只小兽误入猎人圈套,被铁夹子夹住一条后腿,铁夹子用长长的铁链拴在一棵松树上,任何猎物再挣揣也是无济于事的。奇怪,小兽见了他,非但不惊,反而安静下来,两只黑幽幽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吱吱叫着。一只小兽居然能如此揣摩透他的心里,对他这等信任,一股因信任而引发的怜悯之情顿时充溢着他的心胸。他俯身察看,不由得两眼粲然一亮,哎哟,这是一只个头挺大的老黄鼬,有些似曾相识,对了,莫不是与孙二对峙的那只?哎呀,既然你有那么多道行,怎么会上猎人的当呢?话又说回来了,为了生存,为了安全起见,一些弱小的动物只好昼伏夜出,摸黑打食,谁曾想猎人在挖空心思地对付它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经过伪装的铁丝扣、铁夹子、地枪等委实令它们防不胜防,一旦失手擦脚,可就没命了。当下,空彻手脚兼施,用力扳开铁夹子,将老黄鼬的后腿从铁夹子中取了出来。我的乖乖,它的后腿被夹断了,只剩下一层皮扯连着。诚然,铁夹子是用筷子粗的铁棍做的,弹簧也挺粗,甭说是黄鼬,即便是狐狸也会被夹断腿的。打山的好残忍!空彻见老黄鼬并未逃走,就对它说,你伤成这个样子,很容易被孙二捕获的,这个铁夹子就是他下的,昨天我看见他在这儿转悠。以我之见,你随我到寺里疗养几天吧,那儿没人打扰,绝对安全。老黄鼬用头触了触他,样子很温顺,意思是同意了。空彻疼爱地抱起老黄鼬,匆匆返回龟山寺。 空彻将老黄鼬放在炕上,找出几块竹篾和麻线,开始给老黄鼬接骨。他将创口轻轻一捏,痛的老黄鼬尖叫一声,浑身直打哆嗦。空彻抚摸着它,说别害怕,忍着痛接起来就好了,要是不接,这条腿可就残废了。老黄鼬仰脸看了看空彻慈祥的面容,就不再挣揣了,故意将残腿长伸,意思是说你看着治吧。空彻将骨茬对好,然后用竹篾夹牢,再用麻线捆绑好。说行啦,接好了。你们野物生命力强,用不了几天就会康复的,不过这两天你不能随便活动,当心骨茬错位,好好在炕上给我躺着,你尽管放心,外人绝对发现不了你的。我知道你和我截然相反,吃荤不吃素,那就没办法啦,先委屈一下,凑合着吃点粮米吧,连人到了危难之中还喝自己的尿呢。你势必上来馋瘾了,可到下面庄稼地里抓老鼠吃,反正你们野物一贯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即便是道行高深的佛祖也无法改变这严酷无情的自然法则。 空彻上山采回一些艾蒿、山胡椒等药草,上锅烧沸,舀出一钵,将老黄鼬的伤腿擎在上面仔细灸烤,使其尽快祛肿消炎散瘀止痛。老黄鼬像个孩子偎依在空彻怀里,尽情享受这份极为难得的人间亲情。在空彻的精心护理下,老黄鼬的创伤恢复得挺快。 数日后,孙二又来老龟山打猎,路径龟山寺,顺便进寺找水喝。他告诉空彻,前几天我在山前坡小兽的必经之路上下了一盘铁夹子,按说保准能打个玩意儿,谁知第二天赶去一看,铁夹子合上了,上面夹着一些兽毛,看样子十有八九是夹着了,可是那野物能使出魔法弄开夹子脱身么?你说这不又是一件怪事么? 空彻不置可否,双掌合十,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孙二鼻子好尖,说我闻到一股腥臊味,你这寺里八成有黄鼠狼。 空彻说古寺有这么多闲房子,必然有老鼠凿墙盗洞,也难说没有黄鼠狼,这些都在情理之中,不足为怪。 孙二说你若同意,我把夹子支在这里,必能手到擒来,那黄鼠狼的皮可是很值钱的。 空彻郑重其事地说,你我系故交,但处世规范迥然,你若珍惜这份友情,切切不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打山行猎,因为此乃对我佛家的亵渎,你到别处打猎,我自然不予干涉。 孙二说你尽管放心,从今往后,我不在你这儿打山就是了。 打那,孙二信守诺言,不再到龟山寺附近打山。 老黄鼬进寺头几天,行动不方便,无可奈何地随空彻吃点素食,可它毕竟天生是个食肉动物,几天不吃野味,就饿得抠心挖胆似的,未等伤势好利索,就按空彻说的,到寺院下面的庄稼地里捉老鼠吃。它常于后半夜回来,悄无声息地躺在空彻身边。空彻梦呓般地说,你又出去打牙祭来,当心别碰着那条腿呀,快睡吧,到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哩。 空彻时常打磬诵经,老黄鼬则人样儿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走动,还朝空彻吱吱叫两声,似乎在说,你看我像不像老头那几步走?当空彻朝它点点头,它才打住。抑或抓起一根棍儿,模仿空彻敲打桌子,两眼半睁半闭,仿佛也在诵经。空彻拿起扫帚清扫寺内尘土,它就跳在泥胎头上肩上,故意与空彻捉迷藏,见空彻一时找不到它,就从一尊罗汉的夹肘窝里露出个脑袋来,叫上一声,分明是说,我在这儿呐。尔后又不见了。 老黄鼬的到来,给空彻增添了无限乐趣。 空彻上山徜徉,老黄鼬也不离其左右。空山好静,不闻尘嚣惟闻天籁。听啊,山涧那边有一对云雀在尽情啼啭,其声委婉清丽,此起彼伏,好像在对歌。看啊,一只土名叫“柳树郎子”的鸟儿落在路边的岩石上,尽显它靓丽的风采。它那蓝莹莹的头顶,红彤彤的眼圈,白爽爽的腹部,黄胧胧的翅膀,尤其两根长长的深绿色的尾翎,好像京戏里刀马旦戴的野鸡翎,总之,它身上的每个部位都是艺术的拼凑,令人不敢相信老龟山上竟会有这等风姿卓约的鸟儿。 老黄鼬欲捕获这只“柳树郎子”,匍匐着迂回过去。 空彻赶忙制止,人家不碍你的事,你何必去偷袭呢?这种鸟儿是候鸟,又很稀少,能在这儿落脚谋生,是咱老龟山的造化,是与咱们有缘。像这样的鸟儿越多,咱这老龟山愈发显得富有生机,显得神秘莫测,相反,山上没有你们这些飞禽走兽,老龟山也就黯然失色了。你务必记住,以后千万别对鸟儿打家劫舍,要让它们无忧无虑地繁衍生息。 老黄鼬听懂了空彻的话,站在那里,样子好羞涩,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听大人教诲。 转过一个山嘴子,猛地见一只老鹰从山上俯冲下来,一只野兔在地上没命地逃蹿,然而为时已晚,老鹰紧随其后,稳操胜券,先探出一爪,抓住野兔后腚,往上一抬,使之无法弹跳,当猎物痛极回首时,老鹰将另一只利爪张开,抓住猎物脑袋,同时将其两眼抓瞎,继而拍翅飞起。老黄鼬目睹眼前这一惊心动魄的一幕,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显然是吓慌了。 空彻叮嘱道,以后你若遇到这种情况,千万别硬跑,赶快钻进灌木丛中,或是钻进岩石旮旯里,倘若让这个空中霸主“侯食”上了,那可就毁了! 老黄鼬善解人意,与空彻相处得很好。它大多是夜间出去猎食,行动更为乖觉,再未碰上意外事情,直到创伤痊愈,也不离开龟山寺。它把空彻视为保护神,把老龟山当成了天下最安全的避难所。 一天晚上,空彻出寺溜达。天上没有月亮,凭藉满天星光,弯弯山路依稀可辨。刚下过一场雨,到处湿漉漉的。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草木气息。路边的草丛中,传来小虫的低吟浅唱。空彻心情很好,一边端详夜色一边向前走着。突然老黄鼬朝空彻急切地叫唤,好像告诉他前面有情况,断然不可前往!空彻顿生好奇心,偏要去看个究竟,老黄鼬赶忙咬住他的裤角,示意他立即停下。空彻见状,只好却步。这当儿,老黄鼬已冲到前面,似乎在与什么东西交手。空彻急忙返回,点上蜡烛赶来观战。不看则已,一看大惊失色,我的天爷,原来是一条老粗的毒蛇横在山路中间。这家伙俗称“土决”,三角脑袋,通体三尺长,肤色如壁虎,是当地最毒的蛇,要是让它咬了,不用跑下山,就会毒气攻心,一命呜呼。但见“土决”高昂着头,眼露寒光,信子直吐拉,尾巴频颤动,脖颈如弹簧,朝对手时伸时缩。老黄鼬临危不惧,如同一位拳坛宿将,紧盯蛇头,伺机进攻。蛇头倏地一伸,老黄鼬麻利地后撤,几个回合下来,不分输赢。“土决”见眼前这只小兽如此难缠,不免勃然大怒,浑身一较劲,扬起前半个身子,凌空朝对手压来,此乃蛇顶厉害的一招。老黄鼬向旁边急闪,不等它掉回头来,跃身上前,抱住蛇头,狠狠咬去,稍停就将“土决”置于死地。 空彻早吓出一身冷汗,哎呀,今晚如果没有老黄鼬作伴,定然凶多吉少。他打心眼里感激老黄鼬,情不自禁地抱起它,口中直念阿弥陀佛。 从那以后,空彻更加喜欢老黄鼬,这种人兽情愈发深厚。空彻把老黄鼬当成寺中重要一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时老黄鼬外出猎食一宿不归,空彻就会彻夜难眠。 有一年秋天,在老龟山西面发生了一场战斗。那天正巧空彻和老黄鼬在山上采药,听到枪声,估摸战斗规模不算大,但是无论大小,只要双方动刀动枪了,势必要流血伤亡的。空彻仰望苍穹,又在暗暗祈祷。 两天后的傍晚,山洼里弥漫着酽酽的岚气,孙二领着一个小伙子来到龟山寺。 孙二向空彻介绍道,这是咱武工队的姜明连长,前几天打仗挂了彩,本想在村里疗养几日,可村里情况复杂,唯恐发生意外,考虑到你这儿僻静安全,就来麻烦你了。你放心,所需的东西村里会派人送来的。 空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姜连长能在敝寺疗养,说明他与敝寺前世有缘,贫僧定当罄其所有,竭情照料,以不失施主所托。 孙二安排妥当,连夜返回村。 是夜,姜明在空彻寝室一角搭了一个木板床。他有个毛病,到了陌生地方,一时半落睡不踏实,动辄屏息静气细辨外面的动静,直到午夜时分,正要朦胧入睡,忽听桌子抽屉突地拉开了。空彻好像在说呓语,看把你馋的。抽屉又突地推回去了。姜明好紧张,悄悄欠身一看,屋里黑咕隆咚的,什么物景也看不见。为防不测,索性把手枪摸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儿,抽屉又突地拉开了。空彻仍然呓语般地说,你馋就拿个吃吧。抽屉再次关上了。姜明已适应了屋里的能见度,定神观察,不见有人开抽屉。在没来之前,孙二就告诉他,说这儿有些古怪,今晚果如其说,这“鬼寺”确实有些邪邪道道鬼气森森的。 傍亮天,姜明出去解手回来,空彻早已醒了,歉疚地说,昨晚让你受惊了。 姜明一愣,你怎么知道? 空彻笑道,凭我的耳朵。 姜明问,昨晚到底是谁开抽屉? 空彻一指窗台,是它。 姜明一看,窗台上躺着一只大黄鼬,伸开尾巴,竟然跟窗台一般长! 空彻破解道,我在抽屉里放了一包大果子,它上来馋瘾了,就拉开抽屉闻一闻,我不答应它是不会吃的。 姜明好惊愕,师傅,你怎么和它住在一起呢? 空彻说它在寺里住了好几年,我们称得上莫逆之交。 姜明心中的疑云顿时消散。 数日后的一个黎明,姜明和空彻正酣然入睡,忽听老黄鼬厉声尖叫,直抓被子,二人猛然惊醒。姜明情知不妙,趴在墙头上向外一看,我的妈,约有一个排的敌人摸上来了。妈的,准是汉奸告密,让敌人“捂雀”了,这可咋办? 空彻说后殿的菩萨身后,有一道帐子,帐子后面有一个老深的石缝,你可钻进去暂避一时,情况危急,只能如此,你快躲起来,这儿有我应付。 姜明刚进后殿,敌人就冲进庙里。 匪首质问空彻,和尚,那个八路藏在哪儿? 空彻说刚才他听到动静,翻墙头朝后山跑了。 匪首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呀,我断定他没出这个庙,弟兄们给我搜! 匪兵们搜完前殿搜两厢,继而搜后殿,眼见就要到菩萨后面搜索。 空彻一颗心好像塞在嗓子眼里,浑身觳觫不止,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就在这紧急关头,一个匪兵跑了进来,报告排长,那个八路往东跑啦! 妈的,他真的翻墙头跑啦?匪首抢出庙门一看,可不是,那顶军帽在小松林里时隐时现。匪首一阵狞笑,将手一挥,弟兄们给我追,活捉了重重有赏! 敌人一窝蜂似的朝东追去。 姜明脱险了,直问解围之谜。 空彻也茫然不知,突然见他没戴军帽,就反问道,你的帽子呢? 姜明一摸脑袋,呃,我的帽子呢? 这当儿,老黄鼬手擎军帽,人样儿站在他们面前。二人恍然大悟,对老黄鼬这一举动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小小的野物居然这等通人性,倘若没有它“调虎离山”,后果将不堪设想。姜明夸赞道,这只老黄鼬真成宝哩。孙二说人们管老龟山叫“鬼山”,管龟山寺叫“鬼寺”,依我看哪,应改为“瑰山”、“瑰寺”。 姜明深知这儿住不下去了,临别时对空彻说,这座古寺是个很好的文物,你务必要好好保护它,将来必定会派上大用场的。等天下太平了,我一定来看望你们,我会帮你化缘维修寺院重塑佛像的。你们一定等我,请多保重。 姜明走后不出3年的光景,世道就变了,孙二一个穷打山的当上了一村之长。他乱事缠身,打山不像以前那么频了,偶尔上来猎瘾了,就扛上猎枪到老龟山转悠一番。他不忘旧交,劝空彻别死守破庙,不如就此还俗,他可利用职务之便,在村里为他弄处房子,分给几亩地,再为他张罗个婆娘,这辈子也不枉来阳世一趟。怎奈空彻一心恪守师傅遗言,为了与老黄鼬朝夕相处,也为了与姜明践约,对孙二的美意婉言谢绝。 又过了几年,望寺村要建一处学校,因经济拮据,有人建议将龟山寺拆掉,将木料砖瓦搬下山来,建一座学校绰绰有余。几个村老闻讯,直劝孙二,老祖宗有话代代相传,谁若胆敢动龟山寺一砖一瓦,定当受到上天惩罚。孙二本来对那儿的奇异现象有所领教,闻听此言愈发犹豫不决,万般无奈,只好独自来到龟山寺,将满腹心事向空彻和盘托出。 空彻正色言道,龟山寺自古就有自己的庙产,不属贵村所有,按说应归朝廷管辖,虽说天高皇帝远,但周围百姓对它尊崇有加,秋毫无犯,历经数朝数代,一直安然无恙。当年姜连长说得好,这是一处难得的的文物,将来必能派上大用场。你若一意孤行,带人前来强行拆除,当是千古罪人,且不说神祇不饶你,你自己也会时刻受到良心的谴责,永世不得安宁! 孙二听了心里就怯怯的,再看那尊菩萨,似乎在斜眼蔑视他,其时,老黄鼬正躲在菩萨脑袋后面,发出一声怪叫,孙二怀疑是菩萨动怒,一颗心狂跳不止,不便久留,抽身便走,来到前殿,又见哼哈二将朝他竖眉瞪眼,同时也有怪声发出,愈发心惊胆战,惶惶然弃寺而逃。他魂不守舍,路径险道,竟然失足陡崖,跌得头破血流。他暗自思忖,老祖宗的话没错,他刚刚萌发拆寺的邪念,就遭此惩罚,一旦带人前来强行拆除,定然咎由自取,后患无穷。从此以后,他和村民再也不敢打龟山寺的主意。 诵经声声,伴随月亏月盈;磬儿频敲,计数草枯草荣。一晃眼,若干个年头过去了,空彻已是耄耋老僧,老黄鼬也老了,头上都没毛了,好像也削发出家了。空彻扳着手指算计,姜明连长离别龟山寺已将近50个年头了,至今也没回来,也不知他现在何方,但他坚信,他保准会践约而来,说不定现在正走在路上。前些日子,他得知老友孙二已经作古,心中好不惆怅。他预感到自己和老黄鼬已濒临生命的极限,有道是瓜熟蒂落,说不定这几天就会突然掉蒂巴的,当真如此,跟姜明连长即将见面偏偏又见不了面,那才叫遗憾终生呢! 且说数日后,五六辆小轿车停在望寺村,地区和县级的负责人陪同一位老首长徒步来到龟山寺。老首长来到寺院门口,大声说,空彻师傅,我回来了。连叫两声,无人应答。老首长心里咯噔一下,进寺一看,空彻刚刚圆寂,怀里的老黄鼬也一瞑不视了。老首长悲痛万分,声泪俱下,空彻师傅,咱不是说好了么,等天下太平了,我一定回来看望你们,你们为什么不等等我就老早走了呢!空彻师傅,当年我随大军南下,后来就安排在当地工作,有心想回来,怎奈工作繁忙,一时脱不开身子。前年调回北京,就开始忙活有关龟山寺的事情,现在都一一办妥了,今天我是专程给你们报喜来了,龟山寺已被批准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还为你们争取了一笔资金,用以履行我的诺言,我还跟省、市旅游部门的同志说好了,要把老龟山和龟山寺加以开发,辟为旅游胜地,然而这一切你都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空彻师傅,我来晚了,我好后悔呀,请您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原谅我吧。在场的人皆受感动,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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