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守护
刘映虹
大年初七傍晚,最后一滴药水滴完,儿子终于可以出院了。同病房的两对家长看着我喜笑颜开忙着张罗收拾物品,他们的眼睛,随着我脚步的挪移而漂移,那眼里多少的羡慕,正是我这几天陆续看着别人家孩子出院时的那种羡慕。“我们走了,祝你们的小孩早日康复!”这句祝福,发自内心,很真,很深。这六天,不是屈指可数的六天,仿若走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不单有陪护的漫漫艰辛,更是忐忑忧虑的熬煎! 搭乘在小区熟悉而陌生的电梯里,儿子和我,我们和电梯,默默无言。对回家的热切盼望中,时间像是被拉长了,电梯缓慢地爬过了一层,然后,又一层。突然就想起了大年初二那天带儿子去了医院门诊输液回来的事,我禁不住笑了。 还是这架电梯,那时儿子正是咳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尽管我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但一路迎风回来,他依然咳嗽不止。空荡荡的地下车库,只听见一种声音,“咳咳咳”,干咳声清晰而骇人。我再次帮他捂紧了两个交叠着的口罩,一再叮嘱他,咳嗽时一定要别过脸去冲着无人处。我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哪个楼层碰到小区住户同乘一架电梯了,势必会躲着我们的——在这特殊时期,这很正常。儿子的咳嗽声跟着他和我坐着电梯从负一楼到了一楼,门开的同时,就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口罩下,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惊恐万分的表情。她不自觉退后了两步,说:“你你你……你们感冒啊?你们……”我点头微笑着,我的“我们先上去”和她的“先走”同时从唇齿间流出。门关上的一刹那,我却“噗嗤”笑出声来了:“哈哈,儿子,你现在就是可怕的病毒,是恐怖分子啊!” 是啊,谁不怕!发烧,干咳,乏力……只要有一项对得上“新型冠状病毒”的症状,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儿子的症状是从年前开始的,先是低烧两天,然后就是干咳,已经有十余天了,尽管腊月廿八去验血拍片已经知道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左肺部感染,但毕竟这么长时间吃药都没有减缓病情,又是这非常时期,我都怕,何况别人? 儿子的爷爷是怕的。在吃过私人门诊医生几天药儿子依然咳嗽不止的情况下,他提出“不管什么理由,医院是必须去的”。这个时候,能不去医院就不去,可是,“我这辈子经历过三次‘怕’,一次是‘脑膜炎’,一次是‘非典’,还有就是这一次了。我担心死了,我从没这么怕过。”他坦言。面对他的孙子如此“顽固”的病症,上过战场都不怕的他这次却异常害怕,“我们没有尽全力会抱憾终身的”。“不用说什么了,明天一定要去医院!”那晚,他的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然而,他又怕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开始传授从战友那里得来的“秘籍”了:“你用棉签蘸点麻油涂鼻腔,说是很管用。”管不管用我们当然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老人家必定是熬过了辗转不成眠的一夜。他时时看新闻,密切关注着疫情的发展,深知时势的严峻,怕他一个决定“坑”了我们。我默默地往鼻腔里涂上了麻油,安慰他说:“这个应该就是等同于‘水油分离’的原理了,应该多少有用的。”在这样的时候,一方面我们迫切需要医生的诊治,一方面,医院又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怕”“死”,这段时间,大家前所未有的“怕”“死”。这种“怕”,“怕”的不仅仅是“死”,更多的是怕到了骨子里的“怕死了”。不是为个人的“死”而“怕”,而是因为爱与责任。“人传人”这种可怕的传播途径,使得我们更深切地体会到只要自身稍一疏忽,就会带给家人极大的伤害,深刻地认识到同一个地方住着,小到一个屋檐下,大到同一个小区,再大到同一座城,什么才叫作“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医生也是怕的吧? 回忆慢慢袭来,在医院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输液第一天,在医院门诊部。儿子扎针时护士怎么都找不着他的血管。从一个护士,到两个,到最后,四个护士都围拢过来,弯着腰一起找血管,探讨几号针头适合。儿子怕疼,哭闹着要回家。护士们从始至终温声细语哄着抚慰着他。扎了几针,还是不对,儿子已经哭成了泪人,我虽然心疼,但看到护士们不烦不躁,尽心尽力,你一言我一语转移着儿子的注意力。春风化雨的一幕幕,让我很是感动。于是,我们时而调侃,时而夸赞,缓住了儿子的情绪,大厅里气氛也轻松不少。最终儿子的血管还是找不着,一个护士领着我们过急诊去,急诊科门庭若市,只能到儿科住院部去扎针。护士牵着儿子的手走在前面,一路跟他说着话,拎着大包小包的我被甩在了后面。前面大手牵小手的背影,渐渐温润成了我眼前一幅融融的春光图。 第二天,医生见儿子咳嗽还没缓解,让我们转去住院。不同的护士,相同的大手牵小手的画面,荡漾耳畔的依然是轻柔的话语,就像涓涓细流淌过了心田。她牵着儿子的手,乘电梯,穿过道,爬楼梯,一路跟儿子解释为什么这个地段要乘电梯,那个地段要爬楼梯,她说:“尽量避开人潮,因为阿姨要保护自己,阿姨也要保护你们啊!”非常时期,谁都会怕意外,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病患,就是保护好了一群人,保护好了几家人。这是对医德的一种践行。 白岩松在“医生与医德”的演讲中说:“医生要有肉体治疗,还要有精神抚慰”。精神抚慰是相当重要的,它有助于缓解患者的紧张情绪、消除消极的思想,有利于身体的康复。 办理出院手续时,医生问了我们居所的大概方位,然后对照着电脑里一份文件上的文字,叮嘱我们哪几个地方千万千万不能去。我知道,医生所提醒的这几个地方是我们本地“新型冠状病毒”确诊病例曾经活动过的轨迹。这是药物剂量、用法和饮食禁忌之外的另一份特别的“医嘱”。 病患无论多少岁,在医生面前都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孩子。孩子不懂的,正是医生非常懂的“专业”,故我们信赖医生。“遵医嘱”,就是乖乖听医生的话。生命可贵,生病了,我们茫然不知所措,医生就是我们生命的守护者。唯有“遵医嘱”,我们才有希望康复。而在此时,在这个特殊时期,“遵医嘱”又有了更深更重大的意义。 儿子住院期间,我见多了穿行在各病房的医生护士,看他们每天给患者量体温、消毒、打针、换药水……直面各种病人、各样病症,他们不怕脏不怕累,真心觉得他们就是一群落入凡间来拯救落难者的天使。 远在武汉,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天使,更是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了他人的生命。他们是人间最美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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