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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丰文学37期增刊] 中篇小说 局长和他的夫人 ●姜 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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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8 22:01: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局长和他的夫人
●姜

1  最后一个知道男人风流事的总是妻子,当薛京听说老公全彬涉嫌嫖娼的丑事时,脑袋嗡地一下,仿佛被重物击打了一般,顿时一片空白。
薛京年轻时长得十分漂亮,追求者少说也有一个排,之所以最后选中了全彬,是因为全彬是其中对她最言听计从的一个。那时全彬还是一家工厂宣传科的小干事,貌不出众,可是手脚勤快,又听话,很受领导的喜欢。薛京隐隐感觉到全彬这样的人应该会有前途,是她可以依靠的人。结婚以后,全彬仍然对她言听计从,婚姻生活虽然免不了磕磕碰碰,可是她还是基本上能把好舵。而在另一方面,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全彬一步步升了上来,从工厂宣传科调进县委宣传部,后来终于做了一个大局独当一面的局长。他们的生活越来越风光,越来越好过。谁想现在全彬却做出这样让人不齿的事情。
薛京头脑里立刻反射出两个字:离婚。要是早十年二十年,薛京肯定要找全彬离婚的。可现在他们都是五十左右的人了,要像年轻人那样冲动和意气用事已经缺乏资本。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不行,薛京不是那样的人。薛京在生活中是个有洁癖的人,对夫妻生活也是有很高要求的人。全彬当了官以后,薛京多次警告过他,如果他胆敢去拈花惹草,只要被她知道就立即一刀两断,不管他当的什么官,不管他的官位有多大。她说话一向是算数的,所以即使不离婚,她也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他得保证以后不再做这样丢脸的事情了,否则她还是要离婚,她相信离婚以后他的日子比她难过得多。
薛京脸上火辣辣的,她不敢抬头看人,她觉得全办公室的眼睛好像都集中在她的身上,针似的扎人。薛京心如乱麻,不断地想着该怎样报复全彬。要让他出丑,让他知道那是红线,一根不能碰的高压线,既然碰了就要付出代价。正在胡思乱想时,有人叫薛京薛主任,所长叫你马上去一趟。
叫她的人是新来的打字员小陆。小陆平时看见她都是很恭敬的,今天叫的口气却很生硬,像下达命令似的。这个小陆今天是吃错什么药啦?薛京来不及多想,努力镇定一下情绪后,迈步向所长办公室走去。但要镇定自己的情绪很困难,她给自己下了命令:一、二、三,数数字。她一边走一边数,走到所长办公室门口,差点撞到一个人,是后勤主任许伊宁。有什么心事啊,走路还在想?许伊宁阴阳怪气地笑着。薛京瞥了他一眼说,你不也一样没长眼睛吗?
薛京进了所长的办公室。所长平时是个和气的人,今天却显得有些严肃,他先让薛京坐下。是这么回事,所里要增设一名所长助理,打算从几位中层干部中选拔,现在经过认真考察,打算选拔许伊宁,在决定之前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许伊宁?薛京愣了一下。前不久所长曾经亲口对自己说过,所长的助理人选,你最合适。薛京很想要这个职务,因为觉得有所长作后盾,所以当时谦虚了一下。怎么现在一下变了卦?是不是所长忘了自己的话?她想提醒一下,我……。所长打断她,说原来你也在考虑范围之内的,但是综合权衡下来,还是许伊宁比较合适。许伊宁确实是个能干的人,可是许伊宁一直看不惯薛京,常在背后议论她的不是,说她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他们俩一直面和心不和,暗中较量。薛京的眼前浮现出许伊宁刚才阴阳怪气的笑,心想要是让他坐了这个位子,以后自己还会有好日子吗?在所里,薛京和所长关系一向很好,她说的话所长一般都愿意听的,许多时候她做所长一半的主,所以凡是有什么好事,所长也会先想到她。于是她毫不隐讳地说我不同意。所长说你不同意没关系,可以再想想,但必须有站得住脚的理由。薛京说当然有啊,许伊宁自视清高,目中无人,说话尖刻……所长笑笑说,自视清高是有点,可目中无人说不上,要不然每次考核他的分数为什么总是最高呢?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薛京也笑了笑,努力显出和所长亲近的关系来:也许是吧,但你亲口对我说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在这个位子上,保证比许伊宁干得更好。所长沉下脸来:薛京,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我说过的话也不是每句都对的。老许工作一直不错,请你好好想一想……薛京被所长呛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所长下面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听见,她望着所长的脸发呆,心想所长今天换了个人似的,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的,怎么回事啊?
薛京一脸失意地从所长办公室出来,心里像给什么堵住了似的,真想找个人说说话。他妈的,倒霉事今天都找上她了。走过财务科时,她突然想起财务科的颜玲玲是她最谈得来的人,颜玲玲有许多事找她帮过忙,颜玲玲的老公从乡下调进城还是她给托的关系呢,这时候也许只有颜玲玲可以安慰她了。薛京正要走进去,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而且话题正是自己。
薛京这回输惨了。一个人说。
是啊,真没想到会这样。那是颜玲玲。
听说全彬搞的是个三陪女,而且他们早就认识了。全彬怎么会这样下作呢,什么人不好搞,就是养个情人也好啊。
颜玲玲说,可怜的薛大姐一直蒙在鼓里。
听说这事被人告到纪委去了,纪委很重视,纪委书记对此事十分恼火,说全彬给反腐倡廉工作抹了黑。
全彬的官位怕是保不住了吧?
那是当然,看以后薛京还怎么威风。
是啊,她平时太跋扈了,得罪的人不少。
薛京正听着,背后响起脚步声,她进退两难,只好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走进财务科。正谈笑风生的两个人见了薛京先一愣,接着就会意地一笑,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颜玲玲还跟着叫了一声薛大姐,薛京恶心得差点呕吐。

2  全彬下班回家了。平日全彬一回到家,薛京总是正在厨房忙碌或者已经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全彬只管等着吃就是了,可是今天家里却悄无声息,一点动静也没有。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扭开灯,见薛京蜷缩在沙发上睡觉。全彬心里有事,心里立刻紧了一下。全彬蹑手蹑脚地走上前,看见薛京并没有睡着,她侧躺着,脸旁有一块手巾全湿了。全彬心里又是一惊,小心翼翼地问:哪儿不舒服吗?
没想到薛京却弹簧似的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径直去厨房做饭去了。
全彬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反往常,他也跟着去厨房帮厨。一边忙一边揣测,她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从不下厨的全彬,今天却配合得十分默契。饭菜弄好了,薛京的厨艺应该说是很不错的,可今天全彬却没有一点胃口,他不时瞅一眼薛京,好像要窥探出她的脸上有什么秘密似的。他在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两人默默地吃着,没有一句话。还是薛京打破了沉默:好久没听你说你们单位的事了,有什么新闻吗?
全彬望着薛京说,你是指……哪方面?
薛京不露声色地说,只要是新闻,哪方面都可以。
全彬望着薛京,试探着问,你听说了什么吗?
薛京说,我只听你说的,你说的我才相信,别人说的我都当耳边风。
全彬琢磨着,看来薛京有所耳闻,可是详情不一定清楚。他很感激薛京的这种态度,他原本以为薛京会和他大吵大闹的,会让他下不了台,甚至和他闹离婚。从眼前的情况看这种担忧是不必要的。还是把事情告诉她吧,这个包袱在他心上也太久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他放下碗,吸了一口气,开始斟词酌句地说,最近有些关于我的传闻,不好听,可是你知道这官不好当,不知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所以就有些人恨我,不择手段要把我置之于死地……全彬掐头去尾避重就轻地把事情粗略地讲了一下,一边讲一边望着薛京的眼睛,观察着她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
薛京却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似的,仿佛与她一点也没关系。放下碗,薛京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身正不怕影歪。又突然提议:好久没散步了吧,我们上街散散步怎么样?
全彬愣了一下,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准备应付一场台风,等了很久担心了很久最后只是虚惊一场。全彬松了口气,立即答应说,好,是好久没散步了,我们散步去。真的,好久没散步了。
他们年轻时常依偎着上街散步,很浪漫,成为让人羡慕的一对。可是那种情调那种心情早没了,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她怎么现在突然想起散步了呢?而且是在这种时候?全彬突然醒悟过来,这是薛京在支持自己啊,他心里一热,不由生出一种愧疚感。他们上了街,很亲热的样子,很闲散的样子,甜甜蜜蜜的,迈着缓慢悠闲的步子,走着说着,就像一对恋人似的。
从此,每天晚上都可以看见这样一对恩爱夫妻,出双入对地出现在大街上,引起许多人的侧目。

3  关于全彬嫖娼玩小姐的丑闻还是滚雪球似的不断地在小城扩散着。有人说纪委已经介入了调查。这天,薛京来到县委倪副书记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哭起来。倪副书记是全彬的上级,平时和他们走得很近。怎么了怎么了,倪副书记诧异地问,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哭。薛京仍然在哭。倪副书记叹了口气说,也怪这全彬太不争气了。谁知这一说,薛京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咽咽地说,他是你提拔的,连你也不相信还有谁相信他呢?倪副书记说,相信他什么?难道外面风风雨雨的传闻都是假的?薛京说,你知道他多大年纪了?五十多了呀,身体又不好,一直在吃降压药,他做那事早就不行了,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过夫妻生活了,作为妻子我最有发言权,最了解他,而且还有医生的证明。说着她掏出一张医院证明全彬患有性功能障碍的检查结果单。倪副书记疑惑地说,这是真的?那是怎么回事?薛京说,那不明摆着是有人想陷害他,他去歌舞厅夜总会是有的,有时也是工作上的应酬,现在哪个干部没有这种应酬呢?即使找小姐也不是都干那种事呀。听他说那天他开车送那小姐回家时,车到半路熄了火。倪副书记点点头说,这事你别急,组织上会调查清楚的,要相信组织,你谈的情况我会向组织上反映的。薛京泪眼朦胧地说,倪书记,我全靠你做主了。然后她用手巾擦了一下眼泪恨恨地说,全彬单位里那几个家伙拉帮结伙,看着全彬在那当一把手不服气,想着法子整人。是他们捕风捉影诬告全彬的。我要告他们,我已经找律师咨询了。
从倪副书记那儿回来后,人们真的看见薛京去法院立了案。一场控告和反控告的战斗在小城打响。前些日子人们看见全彬萎靡消沉,现在他又恢复了昂首挺胸神气活现的样子。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但小城的舆论悄然发生了变化,同情全彬的人多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你看人家夫妻多恩爱,夫唱妇随的,那几个去纪委告全彬的人是小人。
在倪副书记的督促下,纪委来找全彬核实情况了。纪委的人向全彬交代了有关政策,让他配合他们的调查。全彬说,我是老党员了,我清楚党的纪律和政策,我当然会配合的。谈话开始了,全彬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大致是他当天宴请了两个客人,饭后又陪他们去阳光歌舞厅唱了一会歌,阳光歌舞厅有个小姐和他认识,她有事要回家,他就让她搭了车。谁知车到半途熄了火,这时突然有人来查问,把他们带到联防队去了,云云。纪委的同志说,这和我们掌握的情况有点不符,我们掌握的情况是,有人去查看时,你和那小姐的裤子还没穿上。而且到了联防队后,你交了五千元罚款。如果你们是清白的,你为什么要交罚款呢?全彬不慌不忙地说,到了联防队里本来是想把事情说清楚的,可是他们一口咬定是这么回事,这个时候,是坚持争辩自己的清白还是赶快交钱走人更理智呢?我选择了后者。这不是承认事实,而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双方不统一的地方是,没穿裤子这一点究竟是事实还是联防队的一面之辞,纪委的同志也一时下不了结论,只好继续调查。
后来纪委又找全彬调查了几次,全彬一直坚持此说。纪委还派人去找了那位小姐,可是小姐已经离开了歌厅不知去向。与此同时,法院也开庭审理此案,联防队和几个向纪委反映此事的人成了被告。一时间,小城沸沸扬扬起来。

4  阿二接到姐夫的电话,马上赶到东方大酒店。到了酒店,看见只有姐夫一人,阿二叫了一声姐夫,就在姐夫对面坐下。
就我们俩?阿二觉得很奇怪。姐夫怎么突然想起请他吃饭,还找了这么个高级的酒店。
没别人,好久没见了,难得有个清闲,找你说说话。姐夫给他斟上酒,说。
姐夫,应该是我请你,今天倒了过来。阿二感激地说。
什么应不应该的,自己人客气什么?姐夫朝他端起酒杯。
说起来,姐夫其实不是阿二的真姐夫,而是隔了一层的表姐夫,但他可是阿二的恩人。阿二原来在一家工厂当工人,后来工厂不行了,是姐夫把他弄到联防队去的,使他有了一碗不错的饭吃。可自己一直没有好好感谢姐夫。他环视了一下酒店,环境和气氛都十分优雅,让人顿生一种豪气,好像自己一下子也高贵起来,这样高级的酒店是阿二平时可望而不可及的。
姐夫近来好吗?两人喝了一会酒,阿二问。
我还可以,就是你外甥女的事情让人心烦。
外甥女怎么了?
她快毕业了,原来老师打算保送她升大专的,可现在卡壳了。
怎么回事?阿二奇怪。姐夫不是很有路子的吗?怎么这点小事都摆不平。阿二知道外甥女是姐夫的一块心病,她在穿着打扮上绝顶聪明,可读书却是一脑子浆糊。好不容易有了升大专的机会,岂能轻易放弃?
咳,姐夫摇摇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你跟全彬怎么较上劲了?
阿二得意地笑笑说,较什么劲?全彬是个小人,这回他没想到会撞在我手里。
阿二和全彬原来在一个厂里共过事,那时两人都是没有地位的工人。全彬年长几岁,可做活还不如阿二,常常找阿二帮忙,阿二就要全彬叫他师傅,全彬无奈,就师傅师傅的叫阿二。后来全彬不知通了什么路子调到厂宣传科去了,后来又调到宣传部做起官来了。做了官的全彬眼睛朝上,路上遇见阿二,开始还点点头,后来就装作没看见了。一次全彬带了一伙人来厂里参观,阿二想在弟兄面前露一脸,就迎上前大声喊了一声全彬,没想到全彬好像没听见似的,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阿二在众人面前出了个大洋相。他呸了一声,愤愤地说,有什么了不起,早几年还不是和我一样卖苦力,还不如我呢。要知道是这样一个小人,当初任你叫什么老子都不会帮你。后来厂子效益每况愈下,阿二找了姐夫调去了联防队。那天晚上他正好值勤,在阳光歌舞厅门口看见全彬和一个小姐钻进了一辆小车,心头不由一喜,心想,好啊,局长竟玩起了小姐,今天被我撞见算你小子倒霉。就招呼了一个同伴,骑上摩托悄悄尾随。小车在一个僻静处停下了,阿二等待了片刻,然后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小车面前……
这时候姐夫怎么提起了全彬,难道和外甥女的事有什么联系?
果然,姐夫抿了一口酒说,现在姐夫要找你帮忙了。
是谁从中作梗?阿二问。
全彬的老婆薛京。
薛京是她老师?
不是,但薛京神通广大,跟他们校长关系不一般。
阿二挠挠头皮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

5  法院开庭了。控辩双方争论激烈,控方拿出了医生证明,说明全彬是不可能做那件事的。辩方也请了不少证人纷纷出庭作证,且辩方还有铁证——全彬在联防队留下的笔录,可是当他们出示这个杀手锏的时候却傻眼了,笔录被人涂改过了,而且是最关键的地方。于是这个证据没有被法院认可。
官司朝着有利于全彬的方向发展,这个时候全彬却接受了法院的庭外调解,决定撤诉。关心这场官司的人都傻了眼。全彬不是要对方恢复自己的名誉、赔偿精神损失吗?为什么在这节骨眼上不乘胜追击呢?
这天全彬回到家,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笑容,他告诉薛京一个好消息:纪委的处理决定下来了,不再追查此事,作为他从法院撤诉的交换。给他保留局长的位子,但要换一个单位。听说倪副书记在这件事情上出了很大的力气。
全彬笑得很灿烂,很久以来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现在一扫而空了。今天你不要做饭了,我们出去吃吧,好好庆贺庆贺,你在这件事上出的力气可不小啊。还有你所找过的人我们都要好好感谢一下。
他说完,却并没在薛京的脸上看到笑容,他诧异,这样的结局不是他们共同争取的结果吗?薛京在这件事上显示出了惊人的才干,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突然,他的脸上意想不到地挨了薛京重重的一巴掌,然后,薛京泪流满面地跑进房间,从屋里扔出他的被子,说,从今以后,沙发就是你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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