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丰文学37期增刊] 中篇小说 一生的卷饼 ●鄞 森

海丰文学

一生的卷饼
●鄞 森

张勇第一次去见女人的时候，女人那时候还不是女人，还是一掐一汪水的黄花大姑娘。他走进媒人家院子的时候，女人正在帮媒人家摊卷饼。女人那时候穿着花格子衬衣，留着黑油油的大辫子，一条辫子垂在胸前，一条辫子伏在后面的脊背上。滚动面球的时候，女人面前都是卷饼的水雾气，把脸蒸得潮红潮红的，别有一番妩媚。张勇的心一紧，一种莫名的悸动在心里颤了一下。女人偏过脸望了张勇一下，接着又滚着卷饼的面皮，滚的很仔细很小心。
那一眼张勇就忘不了了。在进媒人家屋里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女人。女人那个时候只顾忙着摊面皮，面皮摊开了，女人就打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鸡蛋在上面，然后用竹片制成的坯子把鸡蛋轻轻地摊在面皮上，依然很仔细很小心。这时的女人已经坐直了腰板，透过卷饼的水雾张勇已看清女人的长相：呀，正是他喜欢的那张脸啊！
之后男人看到了女人揭下了她摊的那张面皮，啊！好圆，好薄，纸似的。裹上脆脆的香葱丝，鼓鼓的，香香的。张勇想，不为什么，就为女人的这一手好卷饼，他也要娶她。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才进屋。进屋之前，他听到女人拍打身上灰尘的声音，扑，扑，那声音好动听，仿佛每一下都抽打在他的身上，他感觉自己身上痒痒的。女人进了屋，红着脸说：你，来了？！
张勇忙站起来，他有些慌乱，说，你坐，你坐。
媒人借故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俩。媒人走之前给张勇介绍女人的名字，女人的名字叫李芳，朴实简单。
李芳坐下了，手指缠绕着辫梢说，你，你在什么地方做事啊？
张勇说：我在食品公司上班。
李芳说：那可是好单位啊。可我，可我只是个农村的。
张勇说：农村的怕啥？要不是我接了我爸的班，我还不是个农民！
李芳说，你是非农户口，我却是个农业户口，配不上你的。
张勇听她这么说，忙说，不要这么说，我其实就是想找个农业户口的，勤劳善良。

后来张勇就娶了李芳。李芳来到张勇家和在自己家一样，还是做着她的卷饼。张勇就爱吃她做的卷饼。张勇吃着那又薄又香的卷饼，说出了娶她的理由，我之所以决定要娶你，就是因为你那一手好卷饼！
李芳一愣，你不是看上我的容貌啊？
张勇说，不是。我在见你之后也见过好几个比你漂亮的姑娘，我一问，你会摊卷饼吗？她们都摇头。我就问她们：你怎么不会摊卷饼呢？那些姑娘们都说，我们嫁个非农户口的，天天吃鱼吃肉，还需要摊卷饼吗？
李芳一听说，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满意她们的啊？
他说是啊，还有比这个更大的理由吗？
李芳说，也是。
他说，她们不愿意劳动，光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想靠自己的漂亮吃鱼吃肉，你想想，这样的女人我会要吗？能过日子吗？
李芳想了想，点点头。

张勇很爱吃李芳摊的卷饼。李芳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在吃饭的时候看着张勇津津有味的吃自己做的卷饼。张勇吃的很仔细，就是掉下的一点卷饼屑，也从桌子上捡起来放到嘴里。李芳嫌那样不卫生，就说他，掉了就掉了，不要再捡了吃，不卫生啊。
张勇说，这么好的卷饼，我要是这么糟蹋了，可对不起我的老婆啊！听自己男人这么说，李芳心里甜甜的，比喝了蜜还要甜。
有一次，张勇吃着李芳做的卷饼，说，你摊的卷饼太好吃了，我爱吃，一辈子也吃不够！
李芳说，那我就一辈子摊给你吃！
张勇像小孩子样给她伸出手指说，咱来拉个勾！李芳就伸出小指，和他把勾拉上了.
张勇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芳也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后来，国家体制改革，张勇下岗了。下岗后的张勇并没有像那些同事呆在家一筹莫展，立刻投身下海，自己到了县城里，开起了小批发部。刚开始的时候，张勇让李芳去，李芳说家里有孩子，需要她照顾。其实李芳心里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去了县城就不能给他好好摊卷饼了！
张勇一想也是，就把李芳和孩子留在村里。
几年后，张勇的生意越做越大。开始是张勇叫李芳去李芳不去，后来是李芳想去但张勇不让她去。因为，那时张勇已经和店里一个女孩同居了。
李芳一直蒙在鼓里，直到张勇和那女的生了孩子，她才知道，张勇已经在外面又安了家。
张勇和李芳说，咱们离婚吧？！张勇低着头说，是我对不起你。
李芳没有打男人也没有骂男人，她只是问了张勇一句话。李芳说，你给我说真心话，你是不是不喜欢吃我的卷饼了？
张勇说，不，我喜欢，我一辈子都吃不够。
李芳说，你既然喜欢吃我的卷饼，那你为什么又喜欢上那个女孩子呢？
张勇红了一下脸，说，我，我也不知道。
李芳很长时间不做声。之后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离吧。孩子我带，你好好对她们吧。

和张勇离了之后，李芳在家过了一段时间，当然在这一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有很多是该想的，有很多是不该想的。但每次想完之后，看看身边的女儿，就哎地叹了一声。李芳想，也许，这就是命？
是命，那只好认了。谁能争得脱命呢？李芳想，怀着怨恨什么用也没有，那就不如怀着感激吧。李芳想着和张勇在一起的日子。想着想着，李芳就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之后她就做了一个决定：带着孩子到县城。
李芳在县城靠摊卷饼来养活自己和孩子。每天天不亮，她就早起用石磨磨了面粉，然后再摊。从早到晚，一天可以摊几十斤。
李芳摊的卷饼不到市场上去卖，而是去张勇现在住的地方去卖。李芳摊的卷饼很好卖，往往用不了多时就卖完了。李芳的原材料是用石磨磨出来的，比电磨磨得好，鸡蛋是从农村背来的土鸡蛋，加上她摊得又仔细，火候把握的好，吃起来又香又脆，一天天买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还专门走一条街来买她的卷饼。
每天张勇都要到很晚的时候才从店里回来，无论多好卖，李芳都会给张勇留几个。每天李芳都在门口等着张勇，等着把卷饼交给张勇才回去。
刚开始，张勇不好意思要。张勇说，咱们已经离了啊，我怎么能要你的卷饼呢？！李芳说，我说过的，我要给你做一辈子卷饼。
张勇愣了，说，我当时是说着玩的啊！
李芳说，我可是当真的！
张勇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就把卷饼接了过来，他要给李芳钱，张勇说，你，你也不容易啊，钱，你一定要收下的。
李芳就摇头。李芳说，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不管现在怎么样，你毕竟当过我的男人啊！
听了这句话，张勇的泪就忍不住要流。张勇想，就算有泪也不能当着李芳流，就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可当他转过身时，泪水就再也忍不住了，像决堤的河水，一览无余地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