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清湖第一期】灶房与柴垛(散文)
灶房与柴垛 包光潜灶房虽然与老屋连成一体,但它总是格格不入的,无论是年龄,还是肤色,以及建筑材料,都迥然不同。它利用老屋的一堵东壁,再围成其它三面,其中两侧是近乎对称的梯形,架上桁条,盖上瓦,便是挡风遮雨的小房子了。麒麟畈人叫这种灶房为披裟子或脚屋。所以,我家的灶房顶多说是老屋的衍生物。打记事起,我家灶房就显得不伦不类。一是不规则,两堵本来应该完全对称的侧墙,并不平行,当然也就不对称了。显然不是正经八百的匠人所为。二是与老屋东壁相对的矮墙竟然是土夯筑的,另加一截茅草编织的篱笆墙。听祖母说,原先都是土墙,后来有一年下大雨,墙头的瓦碎了,雨水淋着淋着,土墙就像泡焦面一样瘫痪了。家里没钱砌墙,就上山砍了几担巴茅草,自己编了一堵草墙。农村夯土墙是件简单的事,所用工具是上下开口的木夹板,宽度跟墙的厚度一样,长约6尺,深约1尺。如果深度太大,往往夯不实,墙土容易脱落。夯土墙的关键是土料的选择,一般用夹沙的粘土比较好,夯出来的墙既结实,又有良好的通透性,屋里冬暖夏凉。土墙年代越久,越招人待见。记得我家灶房里的那截土墙上面,有许多被铲过的坑洼。据说年代久的土墙粉可以作治病的单方,至于治什么病,我记不得了。反正村里的小孩子,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家长就到我家土墙上刮墙粉。有时候,我饿了,真想希望那堵土墙上能够刮出许多面粉和米饭来。实在是熬不住了,我便用手指沾上口水,在土墙上抹来抹去,然后放到嘴里吮吸,那滋味真的是又苦又涩。我不能想像,当年那些人是怎么咽下观音土的。离灶房20米的地方,是村头的一口方塘,水面亩余。离我家近的岸上,植有几棵柳树。看那树蔸也是有些年代了,粗而空,大半截浸在水下。有一年腊月,生产队干塘起鱼,我在这树窟里掏出了许多鲫鱼,比生产队分配的还要多。这是一件特别高兴的事,至今记忆犹新。到了麦子黄时,水塘里的老鳖便爬到我家的灶房里下蛋。这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跷蹊。水塘周边有那么多隐匿的地方,老鳖怎么就选择在我家灶房里下蛋呢?难道真的是上帝恩赐给我们的营养礼品?看到这一场景,我们全家兴奋不已。但祖母是不允许我们伤害老鳖的,也不允许我们小孩子天天观望,怕吓着老鳖了。祖母每年只取鳖窝里的几枚蛋,还留下几枚以期繁衍。至于小鳖出壳的场景,我是从来没看过的,也不知道那些出壳的小鳖是怎样回到水塘里的。我简直以为是祖母施用了什么障眼法或者魔法,关于这段记忆是那么的苍白,有如被时光屏蔽了一般。可我从祖母的坚决态度中,懂得了一个朴素的道理,凡事有所节制,留有余地,千万不能赶尽杀绝。灶台临窗,窗外有一高高的柴垛,正好挡住我家灶房的光线。这柴垛不是我家的,主人姓吴,为人很横。我家在麒麟畈属于弱势家庭,素日里遇事总是能躲则躲,能忍则忍,不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们是不会反击的。我从小就在祖母的教育下,学会了逆来顺受,不生是非,遇事不逞强。母亲是个火爆脾气的人,一次又一次冲动,想找吴氏理论,均被祖母挡了回去。祖母总是说,忍一忍吧,等孩子们大了,有了出息了,就好了。这真是家事如国,就像领土搁置一样,留给后代去处理,相信后代比我们有智慧。因此,祖母百般地鼓励我努力读书,不许偷懒,在营养上也总是偏向于我。那时的我,最大理想就是当生产队队长或会计,别人不敢欺负;最羡慕的就是放电影的人,露天的那种,两个男劳力像骑自行车一样,带动摩擦发电机,确保电影放映机正常工作。不过,这个曾经令我全家闹心的柴垛,还是给我带来一些慰藉。我特别喜欢在柴垛里做窝的畚箕鸟。它小巧玲珑,长长的尾巴,尖尖的喙,羽毛黑白相间,以白为多。它们——严格来说是两只,应该是夫妻鸟——在柴垛里做窝、生蛋、孵化,直到雏鸟飞走,剩下渐渐变小的柴垛。我亲眼目睹柴垛渐渐变小,直到消亡;亲眼看着畚箕鸟飞来又飞去,飞去又飞回,年复一年,年年如此。乡村腊月,最忙。女人忙着做豆腐,熬糖粑,炒冻米;男人忙着上山砍柴,堆柴垛。家里缺少劳力的,或者家里条件比较好的,便请村子里的男劳力,上山砍硬柴,一日七担,完成任务便歇息。我家当然也不例外。父亲去世的那段日子,我家的柴垛全由我和母亲起早贪黑地上山砍,积少成多,总是在春节之前、别人之后,堆起高高的柴垛。我和母亲看着自己亲手砍的柴禾,心里充满了无比的自豪,真的没有一点辛酸。母亲的高兴,不仅仅是高高的柴垛,关键是我正在一天天地长大。母亲最欣慰的事,当然是子女长大了,懂事,有出息。当时,我特别能够理解祖母和母亲为什么一定要给我们几个孩子读书,哪怕家里再穷,哪怕她们再累。她们就是盼望着我们快快长大,读了书,好有出息;有了出息,别人才不敢欺负。事实也正是如此。我后来成为这个大队第一个考取大学的人。这在当时的乡村,是一件荣耀的事。这个时候,我上门找到吴氏,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明白地告诉我:“今年腊月换个地方堆柴垛了。”从此以后,我家灶房豁然开朗,虽简陋,却阳光明媚。我们一家人都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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