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天涯著长篇海陆丰乡土小说《疍家渔海情》第1章 渔歌唱晚
按:布衣天涯先生创作的首部长篇乡土小说。记录八十年代开始,描述海陆丰海上人家跌宕起伏的悲喜人生,潮汕疍家人的生活风俗。长篇乡土小说开始驻站腾讯文学——QQ阅读。一九八五年,五月。
夕阳西下,海鸥飞处,汕尾海港横七竖八泊靠着几十条渔船。
这是粤东一处天然渔港,港外群山环抱,渔港对面又有一天然岛屿,白沙堆积,若隐若现,形状如活的舌头,岛名叫沙舌尾。
海港码头,岸边长堤下犬牙交错堆满乱石,港湾里波涛不兴。
每日黄昏,残阳及晚霞把整个海港都染得金灿灿,海面波光潋滟,咸腥味的海风习习吹来,海边街便三五成堆聚集了来纳凉散步的人们。
大约五时以后,出海的渔船开始陆续归来,按位置把渔船泊好。拾掇、洗刷完毕的男渔民们,打着赤臂,在各自的渔船上,找个舒服的地方或坐或蹲,渔民们或吸着竹筒水烟,或抽自制的喇叭卷烟。不时跟归航的邻船递烟、打着招呼。
长期海上生活的人,都是大嗓子,洪亮的叫喊声此起彼落,海港便喧闹起来。
六点钟左右,疍家渔民便开始生火做饭。没一会,渔船上便升起袅袅的炊烟,间中还隐约传来渔娘们的渔歌声。
……
日头阳阳水粼粼,
摇橹送兄赶渔汛。
兄妹好比船与水,
四目相对情意深。
祝兄这去风流好,
网网牵金又牵银。
鱼虾满载早回港,
莫给阿妹多操心……
碧海夕照,晚霞辉映,浪花轻拍船舷,海鸟徘徊低旋。
随海风传来的瓯船渔歌婉转悠扬,又有几分未经雕琢的粗犷,听来别具一番味道。
渔港码头边,打横搭起一个渔排,约有半个篮球场般大小,上面靠里搭建有三间小木屋。
左边那间木屋堆满各种日常用品,食物饮料,看去琳琅满目,原来是一个小卖部。
渔排靠海那边厚厚的遮阳帆布下,胡乱放着几张塑胶凉椅。
一个疍家渔娘打扮的妇女,三十五岁上下,肤色黧黑,站在凉棚外。这时朝一条迎面驶来的渔船喊道:“老马,回来啦!今日有叹落没(海陆丰方言,意思今天收获如何)?”
“今日就几条小鱼小虾,还把渔网搞破了,唉,叹悲拔(徒劳无功的意思)明日又要找人补渔网啰。”
渔船上一位老渔民摇头苦笑着。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渔民,头发灰白。
“阿爸,今天我们去错海域了,明日我们换个地方落网。”
说话的是一位青年人,青年渔民二十五岁左右,身材修长,剑眉修目,古铜色的肤色,很是阳光健壮。他手脚麻利地停泊好船,两步跨上渔排,径自开了冰柜,用牙撬开一瓶可乐,仰头“骨嘟骨嘟”一口气喝了半瓶,才满足的叹了口气:“热死啦,这鬼天气真要命。芳嫂,亚男呢?”
他身着一件黑背心,早已被汗水湿透,于是干脆脱了下来,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
芳嫂笑着扔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给青年:“阿鹏,慢点喝,这日头真正阳!快擦擦汗……亚男那死妹仔又唔知去哪疯了,放学后还没见人。”
年老的渔民也上来了,他提了一个尼龙绳袋,里面活蹦乱跳一大袋鱼虾。
老渔民脖颈子上皱纹很深,身形单薄瘦削,从他的腮帮子上一溜顺着颊边往下,长着些褐色的疙瘩,那是长年太阳在海面上的反光晒出来的良性皮肤瘤。他对青年说:“阿鹏,我先去把鱼卖了,你回家煮饭。”
这青年叫马宇鹏,年老的是他父亲,叫马世民,两父子一起搭伙行船。
他们在海港附近一个小区租了房子。
青年应了一声,“爸,你买两瓶啤酒回来。”
芳嫂叫道:“你们爹俩今晚在我这边吃饭吧,米酒也是现成的,费时回去煮。”
马宇鹏笑道:“那也好,我最讨厌洗碗了。老爸,好么?”
老渔民笑了笑,脸上绽开的皱纹象一朵冬天的紫菊,道:“怎好又麻烦芳嫂你们哩?”
“麻烦啥?你就爱客气,就摆多两双筷子的事,老马,你卖完鱼,快点回来。知道不?”芳嫂麻利地说,
“怎不见小黑,小黑没来吗?”小黑是马宇鹏船上雇请的帮工。
“他今日家里有事呢。他那婶子……哎。”说起小黑,马宇鹏无奈的摇摇头。
芳嫂是疍家人,这边也叫瓯船人。丈夫早丧,只生有一个女儿,孤儿寡母的,后来又在渔排上开了小卖部,勉强过日子。需要男人干的活儿,马宇鹏父子也经常来帮忙,一来二去,两家关系挺好。
马世民寻思了一会,从渔袋里挑出几条杂鱼,“好吧,这一些小鱼也卖不了价钱,煮个杂鱼煲吧。”
“哎哟,老马,做啥呢?我鱼菜都买好啦,你鱼拿去卖,客气啥?”
老马只是憨厚的笑笑,自顾慢慢爬上码头去了。夕阳下,把他瘦削佝偻的身影拖得长长的。
芳嫂又对马宇鹏说:“你爸这个人呀。阿鹏,去渔排里捞两条大点的鱼,晚上给你们爷俩下酒。”
“阿鹏哥,你们船回来啦?”这时一个短发少女跨过港口石梯、跳下鱼排,对着马宇鹏叫道。这少女十七岁上下,一双大眼睛,透着桀骜不驯,个子挺高,穿一条牛仔短裤,露出两条小麦色的长腿。
芳嫂一见她就骂道:“你死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知回来帮忙?”
这少女叫亚男,是芳嫂女儿,今年读高二。
少女亢声道:“你以为我想的吗?下课时老师把我们几个留下来,啰里啰嗦的训个没完,那婆娘真是神经!活该她这么老还没老公。”
“还不是你不好好读书,成绩不好,人家老师才留你堂。整天就知道玩,脑子里不知想什么,你再这样干脆别读了。”
亚男顶道:“不读就不读,我巴不得,读什么鬼书……”
“不读书?你能干什么?大字不识,以后人家都不要你。”
“你胶己(自己)还不是大字不识?整天就知道对我啰嗦一大堆。”
芳嫂气道:“这死丫头,存心想册死(气死)我是不?好好,等哪天我去找你爸了,就没人管你了,你爱怎样就怎样……”说着,芳嫂触及心事,声音有点哽咽。
从渔排捞了两条鱼走过来的马宇鹏见状道:“芳嫂,你勿册(你别生气),亚男就是这性格,她那张利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比刀子还利,你还跟她较劲?”
他又对亚男笑骂道:“亚男,一回来就这么冲!这样册你妈,还不过来帮忙?”
亚男见芳嫂哭了,也不敢吭声了,她“嗯”了一声,乖乖的走过来,接过马宇鹏手里的带鱼,麻利地拾缀起来。亚男很服马宇鹏,挺听他的话。
芳嫂又道:“我早晚会被这死妹仔册死。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如果你成绩有你鹏哥一半好,我操啥心?”
亚男不服的嘟囔道:“成绩好有什么用?现在阿鹏哥还不是来行船……”
芳嫂赶紧喝道:“住口!你这死丫头,要作死了是不是?”说着不安的看了马宇鹏一眼。
马宇鹏心里一痛,眼神浮现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沧桑,苦笑道:“没事,亚男说的是实话。”
马宇鹏从小成绩很好,读高三时被挑入尖子班,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五名,马宇鹏也信心十足的准备报考重点大学。
就在高考一个月前,马宇鹏母亲突然得病住进医院。经过一番治疗,不但把积蓄花光,还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折价变卖了,结果母亲还是回天乏术,与世长辞。等他们把丧事办完,不但欠了一屁股债,马宇鹏还错过了高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年轻的马宇鹏悲痛不已,连续三天,马宇鹏不吃不喝,只在海边徘徊。
这可吓坏了马世民,他一刻不离的跟在儿子身后,不知如何是好。不久前妻子的逝世已把他打懵了,老实巴交的老渔民不知怎么劝慰他唯一的儿子。
他只是不停重复这句话:“仔啊,你勿惊阿爸,如果你再有个好歹,爸也不活了……”
良久,马宇鹏才慢慢回过神来,无意识的端详着父亲:马世民颧骨很高,两鬓斑白,两只小蒲扇似的大手,长满了老茧,长年的渔民生涯使他脸上布满皱纹,如同饱经风雨洗刷的海上礁岩,黧黑的脸象老树皮一样粗糙。
回家后,马宇鹏阻止了父亲让他再复读一年高三的想法。半个月后,他们离开古镇那座家徒四壁的老屋,搬到了汕尾这座滨海小城。
《疍家渔海情》第2章 亚男与小黄狗
七点钟左右,这个季节的太阳还迟迟不愿落下去,慢吞吞的挂在海那边。这座滨海小城也仿佛从一天的高温中苏醒过来,白天不敢出门的人们,开始准备到海边活动。
“芳嫂,你做的菜太好吃了!我都想在你这边搭食了,吃过你的菜,回去对着我老爸做的菜,一点胃口都没有。”马宇鹏夹了一截煎得金黄的带鱼,赞不绝口,一边随口损着他老爸。
面对儿子马宇鹏的调侃,老马听了只是笑眯眯的,不以为意。
芳嫂的小店前,已摆开一张活动的便易木桌,铺上厚实的餐布,上面摆开几大海碗热菜:红烧带鱼、杂鱼煲、冬瓜花甲汤、清炒苦瓜、油煎豆腐,另外还有一碟黑乎乎的咸乌贼、一碟疍家人必备的盐炒花生米。
饭菜虽然简单,芳嫂做事利落,烹饪适意,几道家常菜做得十分鲜嫩可口。
海边人的菜肴,一般都以海鱼为主。
芳嫂比起老马那只是煮熟的厨艺,自然是天渊之别。
四人在渔排上边吃边聊。
“那敢情好,阿鹏你想吃就过来,啥时候都可以。”芳嫂对马宇鹏这年轻人特别喜爱,她喝了口自泡的海马药酒,哈哈一笑。疍家姑娘都能喝酒,芳嫂性情豪迈,更是酒量过人。
“阿黄,别蹭我脚,嘻嘻,痒死了……去那边!乖。”亚男叫道。
一条黄色的小土狗,在餐桌下机灵的钻来钻去,寻找着主人扔的鱼骨头。小黄狗长得胖乎乎的,大尾巴规则地翘起来,打了一个圈,大脸儿,黑鼻子,黑眼睛,肉乎乎的十分可爱。
这是马宇鹏今年从海滩捡回来的小狗,小黄捡回来时才刚出生。亚男一见喜欢得不得了,悉心照料,这么快就长大了。
吃饭时,时不时有邻近的渔民来买东西,芳嫂一边热情招呼、一边吃饭,嘴巴、手脚不停,应付自如。
马宇鹏喝的是啤酒,他喝不惯芳嫂老马她们喝的那种药酒,他喝了浑身出汗,这种药酒,一般买散装米酒再放入中药泡成的。米酒大约三十度以上,是本地人自酿的,价格低廉,渔民们多喜欢喝这种米酒,经常沽个半斤几两的。
芳嫂店里有小冻柜,马宇鹏把啤酒放里边冰镇,打开还幽幽冒着冷汽,在如此高温的夏日喝冰镇啤酒,特别享受。
夏天的黄昏,太阳已经没有下午的炎威,在南方,是最惬意的时候。时有凉爽的海风吹来,极目彩霞满天,海鸟点点,一天的疲惫感会一扫而空。这是一天里“行船人”难得的悠闲时光。
“鹏哥,我也喝杯啤酒。行不?”
亚男瞧马宇鹏大口喝啤酒那个畅快劲儿,不禁嘴馋的说。
马宇鹏还没说话,芳嫂就数落道:“你个妹仔鬼喝什么酒?吃完饭,赶紧做作业去,不懂的问你鹏哥。”
“妈,我都十八啦,什么妹仔,我很多同学都喝过酒呢。”亚男不满的道。
芳嫂道:抽烟喝酒的都是坏孩子,你可不能学她们,听到没?”
亚男气说:“妈,你是死脑筋,我不跟你说了。”
芳嫂说:“我瞧你就是无心上学,整天就跟不三不四的玩……”
她们母女之间这样说话,马宇鹏已经见惯不怪,比起他和老马俩父子一起,一整天都没搭几句话,马宇鹏很喜欢这种温馨的家庭生活。
亚男三岁时,父亲的蓬船在一次出海时遇着台风,结果再没回来。芳嫂一个人靠着老公留给她的渔排,又开了这个间小卖部。芳嫂经常一边干活,一边用绳子栓着亚男,硬是这样把亚男拉址大。亚男自小和疍家一帮小男孩整天玩在一起,弄成了现在野小子的性格。
眼看亚男还要顶芳嫂,马宇鹏就说:“亚男,等你毕业了,我带你去海边街的酒吧喝个够,还带你去唱歌,好不好?”
亚男眼睛一亮,她最喜欢唱歌了,可惜自家条件不允许,平时芳嫂又管得严。
这几年,港台歌开始流传开来,台湾的邓丽君,王杰、刘文正;香港谭咏麟,张国荣等人的劲歌金曲,在这个靠近港台的地方,最先流行起来。也成了年轻人争先模仿的偶像。
亚男顿时高兴的说:“真的,好呀,阿鹏哥,你可要说话算数。到时别耍赖哦,来!咱们拉拉钩。”说着,亚男过来马宇鹏身旁,和马宇鹏拉钩。
马宇鹏呵呵一笑,跟着两人一起叫:“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鹏哥,亚男)就是大笨猪。”
两人互相抢着说对方的名字,哈哈大笑,这也是他们这些年玩惯了的游戏。
芳嫂与老马对视一眼,碰了一口酒,也笑了。
晚风中,渔排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声。
吃过晚饭,马宇鹏还要辅导亚男的功课,老马叮嘱了马宇鹏了几句,就先回去了。马宇鹏懂事机灵,老马对这个儿子很是放心。
芳嫂先把桌子收拾好,叫亚男做作业,就去忙其他家务活。
马宇鹏摆好一个木柜子,把一个17吋的黑白小电视挪了出来,调好天线,收看香港的电视节目。
这边用自制的天线,可收到香港的电视节目,香港那边有两个电视台,一个无线翡翠台,一个是亚洲台,信号时好时坏,经常有干扰时,屏幕就布满“雪花”,必须时不时调整。
亚男埋头做作业,有不懂的就问马宇鹏。说也奇怪,亚男在其他人面前桀骜不驯,谁的话都不听,但对马宇鹏却言听计从。
渔港布满了灯火,船上桅杆林立。一轮弯月慢慢爬了上来,把海面映得波光粼粼,海面的水波扩散出一道道水纹。月色下,依稀可看见鱼儿在跳跃,在觅食,周围是停在海港里的渔船和停在外海若隐若现的大渔轮。
电视正在直播体育新闻,马宇鹏读书时喜欢踢足球。
这时无线台新闻播道:中国队主教练曾雪鳞率领的中国队1:2输给了香港队。
叼!这样也会输?是怎么回事。靠!马宇鹏忍不住拍了下桌子,骂了一句。
“什么事啊,阿鹏哥?吓我一跳”一边正在做作业的亚男嗔道。
马宇鹏自嘲一笑,“没什么,你作业写完了吗?如果没问题,我就回去了。”
亚男把作业本递给马宇鹏说:“作业写完了,现在还早,阿鹏哥你陪我说说话嘛。”
马宇鹏笑道:“这么快啊?……挺好。”马宇鹏一边检查亚男的作业一边说:“你看你看!亚男你其实很聪明的。你作业都做对了。你如果多用点心思,应该可以考上本科的。”
亚男其实脑瓜子很灵,只是她对读书有抵触,上学时吊儿郎当的,所以成绩一般般。
亚男苦恼的道:“鹏哥,我真不想上学,现在一上课我就想睡觉。再说,读书有什么用?”
马宇鹏说:“不上学,你能干什么?”说着,他下意识的掏出烟袋,摸出一小张薄薄的烟纸和散装烟丝,沾了口水,熟练的卷了一根喇叭状的卷烟。长长吸了一口,又喷了出来,空间顿时烟雾缭绕,充斥着呛人的旱烟味……
几年的渔民生活,已令马宇鹏成为一个老烟民。
他之所以抽上烟,开始是因为好奇与苦闷,慢慢就形成了习惯,生活上某些行为有时是不知不觉形成的。但等你发觉时,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就像他现在不知不觉的变成一个地道的渔民。
“讨厌,鹏哥,你又抽烟啦……我的梦想是当歌星唱歌,不行跟着你去行船也可以,总之不想读书。”亚男皱皱鼻子说。她闻不惯这烟味,小手在脸前在扇了扇。
马宇鹏笑骂道:“不像话!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必须先高中毕业了,才能考虑其他的。像我,我当年是没办法,哎……”
马宇鹏想起往事,言辞中带有一丝苦涩。
眼见没其他事,他不顾亚男的挽留,和芳嫂打声招呼,又摸了摸没一刻安静的小黄狗,就上岸走了。小黄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等马宇鹏跨过堤岸时,它才不甘心的跑回去……
《疍家渔情》第3章 同学重逢
上了岸就是海边街,马宇鹏父子在附近租了一个房子,从这里过去不到一公里。马宇鹏吸着人字拖鞋,不紧不慢的走着。
在夜幕降临之际,海边街都是光彩夺目的灯光,掩映在大海上。灯光给黑夜增添五彩的颜色。
夏天晚上,是海边街最多人的地方。街两边错三落五的摆开各种摊位,有吃海鲜的、吃潮汕粥的、喝酒的、吃冷饮刨冰的,来唱歌跳舞的……
这边流行晚上吃宵夜,露天的地方,统称叫“吃冰”,其实就是吃一些冰冻的饮料,大部分都是喝冰镇啤酒,炒几样海鲜小菜。一般年青人比较多。
做这种生意的地方叫“冰场”,有的冰场还请了驻场歌手,以招揽顾客,当然顾客可以点歌,也可以上去唱歌,不过要收费的。
海边街两旁边有几间酒吧,闪烁着霓虹灯,五彩缤纷的颜色,给夜晚增添了无限生机。只是在夏季,人们更喜欢在露天的地方唱歌宵夜。
于是海边街的夜空中,各处歌声此起彼伏,各种味道混合,喧嚣异常。虽然杂乱无章,倒是有一股活生生的烟火气息。
马宇鹏父子租的房子就在前面一个叫缆厂的小区,与海边街隔了一条马路,是单位的集资建房。房租不算便宜,但好在离大海比较近。
前面是中山渡口,从渡口坐渡船可以过对面的沙舌尾岛屿。大约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十分方便。
马宇鹏眼看已经十点多,明天还要早起出海呢,马宇鹏加快了脚步。
轮渡口那边传来吵闹声,围了一群人。
这是一家酒吧,就在中山渡口旁边,上面闪烁着两个霓虹灯的招牌“夜色”。
马宇鹏每次去出海,都要经过这个酒吧,晚上里面都传出强劲的音乐。印象中这家酒吧已开了两年多,马宇鹏从没进去过。现在这个点,正是南方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
只见“夜色”酒吧门口台阶上,两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正堵住一位模样斯文的女孩。
“靓女,这么快走干什么?再玩一会啦。”
“放手!我又不认识你们。”
那青年流里流气,染的红头发,穿着背心。这时酒吧门口人比较多,他也不敢太放肆。用手拉着女孩的背包带子。
青年嬉皮笑脸的道:“一回生两回熟,我们现在不是认识了吗?哥们带你去吃宵夜。”
旁边他同伴也随声附和,挡在她后面。
围观的一些小青年也在大声起哄。
女子又气又恼,叫道:“快滚开!再这样,我喊人啦。”
“不要这样嘛,靓女,你这样太伤我们兄弟的心了。”那两青年久混夜场,“扣女”(泡妞)讲究的是“胆大心细脸皮厚”,他们照旧嬉皮笑脸的,哪里管她?
原来是泡妞撩妹的小青年,在这种地方,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只是那女郎看来比较斯文秀气。
马宇鹏心想,这种事他聊得理会。摇摇头,脚步不停,准备回去早点休息。
“马……宇鹏,是你?”
那女子正无计可施,突然见到马宇鹏,眼睛一亮,大叫道。
马宇鹏顿住了脚步,打眼一看,“啊!秦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这女子是马宇鹏的高中同学。是熟人,那就不一样了。
马宇鹏往前几步,抢到两个青年面前,眼看马宇鹏来势汹汹,个子高壮,比那高个子青年还高出一头,那两个小青年忙退后一步。马宇鹏身高一米七八,这几年在海上忙活,身体倒很壮实。
“你们,想干什么呢?”马宇鹏把秦盈护到身后,对那两小青年大声喝道。
另一个戴耳环的、小个子青年的说:“没事啊,我们只是想和这位靓女交个朋友。”
“人家姑娘都不愿意,你们放人家走。”
小个子青年问马宇鹏:“兄弟,你是混哪里的?认识这边的龙哥吗?就是我大佬。”他们看马宇鹏黑黑壮壮,以为也是混社会的,于是有此一问。
马宇鹏又好气又好笑,“不认识。我是混海上的。”自己是渔民,可不就是混海上的?
那高个子青年:“海上的?是大佬海吗?”
“嗯……”马宇鹏也不知大佬海是什么东东,灵机一动,只是点点头,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高个子青年一听,忙点头哈腰说:“原来这样,那都是胶地兄弟,龙哥和海哥都是好兄弟。认识一下,我叫高朋,他叫小松,请问兄弟姓什么?”
马宇鹏顺手接了高个子青年递过来的香烟。说了声:“我叫大鹏,告辞了!以后有空再聊。”
说完,也不理两个青年,拉了秦盈就走。
开玩笑!自己都是瞎蒙的,犯不着跟这些社会青年瞎扯。
两人急走了一段路,过了一个路口,才放缓了脚步。
“你跟那两人认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问,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了。
马宇鹏端详眼前的秦盈:穿着一条时下流行的浅蓝色牛仔喇叭裤,一件黑色圆领T恤,身材高挑妸娜,约有一米六五左右,肤色白腻,大波浪卷发,在月光下显得丽色照人。
马宇鹏只知道秦盈是汕尾本地人,家庭条件优异,父亲是本市一位领导,母亲在学校任职。秦盈和马宇鹏是高中的同学,读高三时两人成绩优异,都进了重点班,最后一个学期两人还是同桌。
两人经常因为学习问题经常互相讨教交流。最后,马宇鹏因故不能参加高考,秦盈还暗自伤心了一段时间。等秦盈高考完了以后,再打探马宇鹏信息,班里同学都不知他的去向,只知道马宇鹏回了老家,然后就没有音迅了。
秦盈那年高考成绩也不太理想,后来托关系上了省城华师大,去年刚毕业,分配在本市银行系统,已经上班一年多了。
今晚秦盈来参加一位同事的生日晚会,进去酒吧后觉得没意思,就准备提前离开。没想到在门口碰上那两个小青年,那两个青年也是秦盈同事认识的,见秦盈长得俏丽动人,又无男伴,于是一直歪缠不休,刚才想叫秦盈去吃宵夜。
说完自己的经历以后,秦盈盯着马宇鹏道:“我找了你好几年,听说你跟所有高中同学都没有联系?刚才我差点认不出你来。来,说说你这几年的经历吧。”
马宇鹏苦笑道:“不是我不和他们联系,是没办法联系啊。”
是啊,这几年他凌晨四点钟就得起床,五点钟之前必须出海,等出海回来以后,又必须把当天捕获的渔虾卖掉,等回到家时已经筋疲力尽了。再说另一方面,眼看往日的老同学大学毕业以后都有体面的工作,他下意识的不愿再和他们联系。
“我现在是地道的一位老渔民喽。”
秦盈听了马宇鹏的话后,良久不语。
“啊!什么?你居然下海当了渔民?”
在秦盈印象中,马宇鹏聪明有才气,高中时在校刊经常发表文章诗歌,高二时还是文学社的社长,她怎么也想不到,马宇鹏居然跑去行船了!
这边管渔民叫“行船的”,印象中的“行船人”脸黑又粗野,不修边幅,说话大嗓子,爱骂粗口,随地吐痰……
秦盈怎么也没法把学校里斯文秀气的马宇鹏与粗鲁的“行船人”联系在一起。
马宇鹏眼见她怔怔出神,久久不语,不禁心里冷笑,又有一些辛酸。他转眼自己那身打扮:吸着人字拖鞋,已经穿得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短裤子,上身是那件还未干透的背心,胡子拉碴,有几天没剃了……他不由有几分自惭形秽。
今非昔比嘛,他与秦盈现在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自嘲的笑道:“是不是很意外呢?老同学,嘿嘿,不好意思咯,再见!”
马宇鹏骨子里又骄傲又敏感,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说完,他拔脚就走。以前的同学生涯已经是回不去了。
秦盈这才惊醒过来,她知道马宇鹏误会了。
忙叫道:“等等,宇鹏,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情急之下,秦盈拉住马宇鹏的手。
来了,马上更新。 第4章 青葱往事
马宇鹏停下了脚步,秦盈这才发觉自己此举未免太过亲热,不由脸一红,放开了手。 “你啊,还是像以前那么骄傲自负。”秦盈嗔道。 “我现在除了骄傲,还能有什么呢?”马宇鹏也恢复常态,自嘲道。 “这句话挺有意思啊,我喜欢,你还年轻,以后路还长着呢。” “只是宇鹏……你就甘心一直当个渔民?” 马宇鹏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秦盈瞧着马宇鹏说:“宇鹏你有什么想法?或者,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你可别多心,我没有瞧不起渔民的意思。” 马宇鹏道:“不用了,这些年来,我觉得当渔民也挺自由自在的。” 尽管秦盈是真诚的,但是马宇鹏骨子里的自尊心,对这些话却敏感了,他接受不了。 秦盈端详了马宇鹏一会,也不再说了。 两人边走边聊,先送秦盈回去,过了几个街口,不知不觉已到了秦盈住在政府宿舍楼,马宇鹏把秦盈送到屋子门口,这是一栋单独的房子。 “今天太晚了。就不请你进去玩了。” 在院子门口,秦盈说,“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电话地址,咱们老同学总得保持联系嘛。” 马宇鹏说:“我们是租的房子,哪有什么电话。” 芳嫂那店里倒是有个固定电话,是小卖部做生意用的。平时帮渔民转接电话,一次五毛钱。 秦盈又道:“那我过些天去找你,总可以吧?” 马宇鹏本想拒绝,转念一想,觉得不能太不近人情。于是自嘲道:“我住的地方是贫民区哦,很破烂的,什么都没有,你大小姐会不习惯的。还是到时我来找你吧。” 秦盈笑道:“去你的,咱们老同学了,还说这些。好,我等你,你这家伙可要说话算话。” 两人谈笑间,似乎又恢复了当年那种两小无猜的气氛。 这时,可能听到动静,秦盈里屋的灯亮了起来。 秦盈虽然意犹未尽,只是确实太晚了。 秦盈便留下家及单位的电话给马宇鹏,叮嘱马宇鹏必须给她打电话。 “好的!再见。”马宇鹏掉头就走。 月色如洗,院子里一丛茂密的葫芦竹子随着夜风摇曳生姿。秦盈默默地望着马宇鹏的大步流星的背影,怔怔出神,直到屋里她母亲喊了她一声,她这才惊醒过来。 当马宇鹏回到家时,老马已经打着呼噜睡着了。出海人一般睡得早,特别是年纪大了的,不管什么环境,一沾枕头就可以睡着。 海边街比邻是渔村小区,名副其实,大部分都是渔民族聚居于此。俗称“后船人”,也就是疍家人。 以前疍家人都住蓬船上,长期生活在水上,以船为家,很少上岸。 疍家人在中国古代被称为“艇户”、“渔户”、“疍户”等等,他们没有户籍,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编户齐民”,身份与陆地居民迥异,在很长一段时期以内,一直受到陆地居民和官府的歧视,疍家人的小孩不能在陆地上的学堂读书,长大后也不能与陆地上的人通婚,疍家人甚至不能穿鞋,不能在陆上建房,死后亦不能在陆地上埋葬,只能葬在沙滩附近,疍家人终身不许上岸,似乎也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风俗习惯。 这几年来,疍家人陆续上岸,千百年来对于疍家人的歧视政策也完全不复存在了,他们上岸以后,在陆地上定居、生活,与陆上居民通婚,享受与陆地居民一样的教育资源,疍家人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显著的提高。 现在渔村小区,都是各地居民迁居于此,虽说以“行船人”为主,其他行业的居民也不乏其人。 像芳嫂一家,就是典型的疍家人,她们原来是香港,日本侵占香港时,她们为避战乱,才从辗转漂泊至此的。 这是一套二居室的商品房面积很小,才七十多平方,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厅窄窄的,前后有两个小阳台。原来是揽厂的员工宿舍,单位集资建的,马宇鹏租的房子在三楼,每个月租金两百块钱。 屋里就简单放了几张破旧木沙发,一个旧木衣柜还是房东留下来的。 马宇鹏简单洗刷以后,就上床了。洁白的月光从窗棂渗了进来,不时有凉风吹来。也不觉得闷热。隔壁的老马鼾声如雷,马宇鹏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今天无意碰见老同学秦盈,给他的刺激太大了。秦盈后来虽然小心翼翼不再说渔民,其实骨子里是对马宇鹏当渔民不以为然的。 只是,秦盈虽然说能帮马宇鹏找工作,马宇鹏只当她说说而已。而且,骨子里的骄傲也令他接受不了秦盈的帮助。 他那年从初中考来读高中,寄宿在学校的大礼堂。 读书时,秦盈对他特别亲密,时不时给他带好吃的零食。晚自习时,她们也经常和他坐一起。 每次考试两人成绩都名列前茅,同学们都戏说他们是极般配的一对。 当年,他与秦盈有时在一块讨论共同看过的一本小说,或者说音乐,说娱乐,谈论国际问题。班上的同学一度曾议论过他们的八卦长短。只是他俩的成绩都出类拔萃,老师对这两个尖子生也特别照顾有加,对来报告的同学加以呵责,才没发生什么事。 马宇鹏当时并不敢想什么出边的事。他和秦盈相比,有难以克服的自卑感。这不是说他个人比她差,而是指家庭、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这些方面而言。 而现在,这个距离就更加远了。马宇鹏苦涩的想。曾经的青葱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面对他的是充满压力的现实生活。 就在高三那个七月的下午,马宇鹏正在上数学课,突然有个村里邻居来找他,说他家里出事了,让他马上回去。 他和班主任请了假,跟着邻居匆忙坐车回去,老家是一古镇,从汕尾市回去,坐车得一个多小时。在车上,邻居才告诉马宇鹏,他母亲突然得病,情况很危急。 马宇鹏听说后,五内俱焚,等到车站下车,不顾邻居的叫喊,几乎跌跌撞撞地奔跑回去。 到了家,门口围了几个亲戚,他进了屋,老屋的水泥地上,铺了一张芦苇织的草席,母亲就躺在草席上。 见到马宇鹏进来,母亲精神一振,微弱的叫:“阿仔哎,你可回来了……阿仔……”马宇鹏见母亲脸无血色,惨白得像一张白纸。他几步扑到母亲面前,哭喊道:“阿妈呀,你这是怎么啦?” “阿仔啊,阿母要不行了,你以后可要乖乖的,啊,要听话……” “不会的,阿妈,你嫑这样!别吓唬我,我听话啊……” 然而,母亲的眼睛却永远的合上了,从此,再也没睁开过……年仅三十六岁。 老实巴交的老马晕了过去。 马宇鹏不敢相信,活生生的母亲就这样去了,一连半个多月,一连好多天他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在老屋后院的颓墙上面,真到天际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已经不在了,母亲不会像往常一般来叫他回去吃晚饭了……他心里虽然依然认为这是一场噩梦,梦醒时,母亲还笑眯眯的叫他:阿仔,快回家吃饭啦。 …… 马宇鹏是被老马叫醒的,他一看,已经是五点钟了,屋里开着灯,昨晚迷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赶紧一翻身起来。随便洗刷一下,回到厅里,老马已经煮好了饭,还有佐饭的一碟咸鱼。出海人早上一般都吃米饭,因为扛饿。老马望着睡眼惺忪的马宇鹏,知道他昨晚睡不好。自母亲去世后,马宇鹏经常在梦里惊醒。他低声说:“又做恶梦?”马宇鹏点点头。 老马说:“不急,多吃点,我们晚就晚点。” 对于这个懂事的大儿子,老马一直有愧疚感。马宇鹏母亲的逝世,老马更多是自责,那天他出海回来晚了,抢救不及时。 只是老马笨嘴拙舌的,平时就只好叫马宇鹏多吃点。老渔民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表达对儿子的爱意。 五点三十分,天蒙蒙亮,残月还挂着天边。 马宇鹏父子俩已到了海港,这时候,除了偶尔几个晨运的,路上没几个人。 路过芳嫂鱼排时,却见小卖部透着微光,芳嫂已经起来了。出海的渔民们经常要买一些日常用品,特别是面包及矿泉水等,于是芳嫂便这个时候先开店门,顺便卖一些豆浆、茶叶蛋什么的,方便渔民们补给。 眼看老马父子走过,芳嫂老远叫:“你们爷俩吃过了吗?来吃碗粥。我刚煮的。” 眼看马宇鹏摇摇头,“吃过啦!”芳嫂便笑了笑。 “民叔,鹏哥,你们到了?”一个矮矮胖胖的小伙子已经候在岸边,这小伙子就是小黑,二十岁,小黑踏实勤快,已经来了三年多。 “小黑,吃过了没?” “吃过啦!” 随着一阵柴油发动机轰鸣声响起,“哄哄哄隆隆隆……”颤抖了几下,柴油机吼叫了起来。冒起一股浓烟,同时,一股柴油味充斥鼻端。 等老马及小黑拾缀停当,马宇鹏一踩油门,渔船便左右穿插,灵巧地避开周围停泊的船只,像一只低飞的海燕,向外海驶去。 五年来,马宇鹏已经完全适应了船上的生活,对船上的一切活计,已经驾轻就熟。 现在船上的操作,以马宇鹏为主,老马反而充当副手。
来更新了!!!{:5_142:} 发觉不能编辑旧帖,太麻烦了{:5_146:}
第五章 出海
汕尾港位于红海湾东北角,口门向西北,水域宽阔,水位较深,属泻湖型港口,港池在泻湖的咽喉部,整个港区由品清湖、港池、港门外几部分组成,海岸线约有13公里,是一座集渔业、商业等于一体的综合性港口。
汕尾渔港距香港八十多海里,得天独厚,渔场辽阔,海产资源丰富。海滨景色优美,有适宜游泳的浅水海滩;它更是不可多得的天然避风港,这些年海运业蓬勃发展,每当台风来临时,众多渔船泊在港里避风,千帆待发,很为壮观!
清末民初,外埠商人在汕尾经商的已达百余家,其中较大的商号还在本埠及汕头、香港、广州、泉州、上海等地设置电台,联庄经营,这时的汕尾已有1万多人口(渔民占半),其财政收入占了海丰全县的三分之二,被誉为“小香港”。
机篷船过了中山渡及海军码头,开始加速,渔船欢快地飞翔在海面上,没一会就把海岸远远抛在身后,幻化成淡淡虚虚的风景线。黝黑的船头如一把凶猛的刺刀,泼啦啦的把浪花冲刺得往两边飞溅,船身迎风上下起伏。
“哈哈,冲啊!”马宇鹏大叫!
“阿鹏,别开太快哩!”
马世民慌忙喊道。
海浪拍着船舵,浪花四溅,时不时会溅到人身。
渔船慢慢将陆地的气息抛在身后,驶进了黎明时分海洋的清新气息中。
这是一条小型的机动渔船,船身长有13米,这艘半旧的坐机木质拖网渔船,是从老马一位老友租来的。渔船后面有一小型驾驶室,约有两平米,搭起遮阳蓬。
马宇鹏很喜欢这种乘风破浪的感觉。经常把船开得飞快,也许在这一刻,他才感受到这个年龄应有的激情与冲劲。
天空还是一片浅蓝,远处朝阳即将浮出海面,东方霞光微微放亮。
自由自在,如海鸟般飞翔!这辈子当个渔民貌似也不错!嘿嘿。马宇鹏心道。
渔船快速地前进,海风扑面,夏天的暑气一扫而空,很为舒爽。马宇鹏心情大畅,情不自禁,放声唱起渔歌:
——头帆推起尾翘翘,中帆推起船转头;大船细船去到了,放掉俺妹心头焦……
这些年,耳熟能详已经学会了多首疍家人的渔歌,也叫瓯船歌。在海上,不虞影响他人,兴之所至,可以放开喉咙尽情大叫,这也是舒缓情绪的一种方法。
旁边的小黑受了感染,也跟着唱了起来:“月儿弯弯水粼粼,
摇橹送兄赶渔汛。
兄妹好比船与水,
四目相对情意深。
祝兄这去风流好,
网网牵金又牵银。
鱼虾满载早回港,
莫给阿妹多操心……”
“哈哈,阿妹阿妹,小黑你想老婆啰?”马宇鹏忍不住大声笑小黑。
“我哪里有?鹏哥……”小黑顿时停了下来,胀红了脸。小黑纯朴憨厚,马宇鹏常有事没事打趣他。
“想老婆又惊什么?我说你也不小了,过些天我叫芳嫂帮你介绍一个,要屁股大的……哈哈。”
小黑更加忸怩,他又说不过马宇鹏,只是“嘿嘿”直笑。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海水永不休……”
马宇鹏随意乱七八糟的唱歌。准确的说,应该是吼叫,最近港台剧《上海滩》万人空巷,这首主题曲也流行起来。难受时,这样呐喊一阵子,心情会好许多。有时,他喊着唱着,不觉间会泪流满面……
老马笑眯眯的听着,满布皱纹的眼微微眯成一条缝,自顾提起竹烟筒抽烟。
海面上风平浪静,海水颜色越来越显深蓝,约一盏烟功夫,渔船在外海一处海域缓缓停了下来。
这时,东方越来越亮,彩霞若烧。从船上望去,大海一望无际。从海面上跳起无数的小鱼,海鸥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有的一下子从高空而降,有的从浪花里钻出来,在风浪中嬉戏。晨风吹着海浪,渔船悠悠摇晃。
马宇鹏走下驾驶室,换老马驾船,船慢慢横开着,他和小黑开始把两块又重又沉的铁板放下海去,再慢慢撒下鱼网……
小黑取出一个简陋的木板和两根木棍,“梆——梆——”他用木棒敲击着木板,开始赶鱼的步骤。
三个人已经过几年的磨合,都不需要言语,已是非常默契。
海风吹拂着脸颊,凉凉的,感觉舒服极了……
等太阳开始浮出海面,朝霞染红了大海,映得海面如火烧时,马宇鹏他们已经起了三次渔网。收获不大,只捕获了一些黄鱼及金鲳鱼、小蟹小虾。
马宇鹏和老马商量了几句,开船换了两处海域。
终于好了一点,收网时有十几条大马哈鱼及鱿鱼,还有几十条米来长的大带鱼。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越升越高,温度也越来越热,三个人已戴上那些渔民遮阳竹帽,有条不紊的劳作着。汗水蒸发完又有汗水冒了出来,必须不停的喝水。
渔民的生活是异常艰辛的。特别是夏天的太阳,刺目毒辣如针灸般,好像恨不得把出海人的皮肤刺出一个个洞来。
马宇鹏第一天出海时,不知天高地厚,嫌麻烦不想戴渔民笠,渔民笠用细竹皮织成,有两层,又厚又密实,但可以把头脸尽可能的遮住。他不顾老马再三提醒,只顾好奇的欣赏海上风光,没多久就被晒得晕头转向,第二天发现全身刺痛,如遭火炙,胳膊及后背居然脱了层皮,布满了水泡,休息了几天才恢复过来。
一般人过几年渔民生活,特别容易显老,就是因为船上风吹日晒,亳无遮掩,对渔民的侵蚀特别厉害。
中午,日头已挂在正空,今天太阳特别大,海上万里无云,抬头眼睛都不敢睁开。
三人停了下来,老马挑了些小鱼虾,放进一个沙煲,又直接放入海水,用一个小炭炉煮了起来,这样煮很为鲜美可口。饭是现成的,是早上在家煮好带过来的。
马宇鹏掏出帆布烟袋,摸出一小撮散装烟丝,用长方形烟纸沾了口水,两下卷了一根大喇叭烟,叼口上。然后把烟袋扔给小黑,而老马更喜欢抽水烟。
对于渔民来说,市面上的卷烟太贵,最贵的牌子是大重九,一般价的是银球、丰收等。
而这种散装烟丝劲大,又便宜。渔民最常抽这种烟丝。
这是一天渔民生活中的闲暇时光,三个人稍作休息。
“今天太热了,这日头真他娘的毒,连一片乌云都没有。”马宇鹏被晒得郁闷,大口抽了口烟,忍不住骂道。
小黑“嘿嘿”一笑,圆圆的脸露出一口白牙。
这种海上日子,老马和小黑已经司空见惯,老马自不用说,别看小黑年纪比马宇鹏小几岁,但他十三岁已开始出海了。渔民生涯比马宇鹏还早了好几年。
小黑也是疍家人,在他五岁那年,他父母的船翻了,孤苦伶仃。看在他父母留给他一间房子分上,他叔父收留了他。只是他叔父自己有四个儿女,婶子脾气特别暴躁,又长得膀大腰圆,他叔父根本不是她对手。
小黑叔父平时爱赌钱,年轻时,被他叔母提着菜刀追了三条街,最后还意犹未尽,把叔父赌钱的那家麻将馆砸了个稀巴烂。从此,她雌威大显,渔村远近闻名,他叔父在她面前唯唯诺诺,连个屁都不敢放。
在如此环境下,小黑的生活自然苦不堪言。
小黑九岁时,读了一年书,就被婶子勒令退学,在家做家务,做饭洗衣服无所不包,被婶子打骂罚站便是家常便饭。
他婶子一直生了五个女儿,还在拼命想生多一个男的。
小黑家刚好在马宇鹏租的房子隔壁街道。马宇鹏见小黑太可怜,经常招呼他到家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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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海上暴风雨
吃过午饭,稍作休息,又开始下午的捕鱼。这季节天气太热,只有拼命干活,才能转移注意力。又下了两次网,换了一个海域。慢慢鱼仓已快满了,今天收获比昨天好多了。除了带鱼、鱿鱼外,多了一些沙丁鱼及虾姑、乌贼。
马宇鹏和老马商量一下,准备再换个地方,再下两渔网就可以回航了。
这时,马宇鹏脸上突然淌了几滴水。
紧接着,毫无征兆的,突然下起大雨来。正是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
一瞬间,三个人来不及躲避,已被浇淋了个透。不过,海上这种天气对于他们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其实夏天下雨,非常凉快。不一定是坏事。当然,要雨下得不太大,或者下雨时间不太长。
只是,今天这雨下得好大,而且是倾盆大雨,一直下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停歇的意思。没一会,船舱里的水已盖过小腿,小黑用一个胶桶不停的从船仓往外滔水。
刚刚还是万里无云,碧波万顷。转眼间,天色阴暗了起来,风越来越大,带着雨丝如皮鞭般抽在人身上,辣辣生痛。海浪也开始大了起来,不停拍打着渔船,渔船忽上忽下起伏摇晃,在汹涌澎湃的波涛中挣扎。
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很是吓人。
马宇鹏对老马说:“爸,看来情况不对,我们回去吧。”
老马那双久经太阳灼晒的眼睛望着天空,半晌才疑惑的点点头。老渔夫嘟囔说:“这天时,奇怪哩。”
按老马行船一辈子的经验,判断是“过路雨”,又叫“云雨”。以为这雨一阵子就停了,可现在结果却大出老渔民的意外。
“收拾家伙,回去啰!”马宇鹏朝小黑大声喊道。
“知囖!”风雨中,小黑应了一声。
机渔船掉转头,在暴风雨中,艰难地往汕尾巷方向驶去。
雨越来越大,渔船在暴风雨与浊浪中前进,时不时一个大浪劈头盖脸砸过来,三个人已经顾不上擦脸了。只是紧紧抓住身边的船舷,船晃荡得厉害。
“他妈的,这鬼天气!”驾驶仓的马宇鹏全身湿透,手紧紧抓着方向盘,一脸凛冽,心里咒骂。
小黑不懂驾船,老马又眼睛不太好,在这种天气下看不清航向。这种情况,只能马宇鹏亲自上阵。
俗话说,行船人靠天吃饭。渔民出海无遮无挡,一个坏天气可以令渔民们有生命之忧,特别是过去几十年,很多渔民全靠收音机收听天气预报,如果判断不对,足以令出海人有去无回。
因此相较陆上居民,渔民们自然对天地之威感受更为深刻。
“阿鹏,小黑!你们俩个小心点……妈祖娘娘保佑啊,妈祖保佑啊……”风雨中,马世民铁青着脸,一边嘶哑着叫,一边不住口地喃喃祈祷,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听到。
出海人信奉妈祖,沿海地区都建有妈祖庙,马宇鹏小时候就经常和小伙伴在石头村里的妈祖庙玩。
马宇鹏尽量使渔船避着海浪侧身行驶,并且保持稳定的速度。这是他这几年学来的经验,否则,一个操作不慎,渔船便有倾覆之灾。
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暴风雨才慢慢停了下来,终于变成丝丝小雨,最后才不甘心似的偃旗息鼓。
船上人三个人这才松了口气,老马悬得老高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马宇鹏叫:“小黑,你过来。我教你驶船吧,可累死我了。”
“我?真的?”
“不是你,还有谁?笨蛋。”马宇鹏揉了揉僵硬的手掌,现在风平浪静,海面开阔,再有半个小时过了马宫港,就到汕尾港口了。他也是刚才起意,教小黑学会驶船,以后万一时,有个帮手。
小黑一愣,接着惊喜地跳了起来,他好久之前就想学开船,只是一直没机会。他特别羡慕马宇鹏,看着马宇鹏开船时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模样就来劲。
马宇鹏对小黑很好,小黑自小孤苦伶仃,视马宇鹏像亲哥一般。
风雨过后,一船狼藉,老马在甲板上下、船舱里外拾缀。刚才可把他吓了个半死,他一辈子在海上作业,多次见证过行船人的灭顶之灾。
老马老实巴交,胆小怕事,现在大事上全听儿子马宇鹏的。
小黑战战兢兢的开船,马宇鹏坐在他旁边教他驶船诀窍。
海浪轻轻地拍着船头和船舷,船身略侧,向前滑去时轻盈得如同一只掠水的小燕儿。
“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马宇鹏心情大好,大声唱起歌来。唱着唱着,他突然眼泪盈眶。他莫名想起了秦盈……
这辈子,他和她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么?
五点多钟,高高的海岬和巨大的褐色起伏的山峦浮现,渔船慢慢驶进汕尾海港。经过暴风雨的洗涤,空气格外清新,海面如镜。
渔港是渔船安睡的窝,也是渔民回家的停靠站。
归帆的渔船航向哪里?自然是渔港。渔港是渔船一路航行的宿地。就像一个旅途劳顿的人,家才是他的归宿。尤其是在暴风雨之后,港湾的存在更是珍贵。
汕尾早先的渔港简陋,就在狭小的港湾里筑上一道乱石头垒成的堤坝,堤坝上竖几块方形的条石,算作缆桩。那时候的渔港,既泊船,也卖渔货。鱼腥的味道浓浓的,渔港的气息如波浪一般起伏、断续。
渔船如往常一样泊在固定的位置。今天收获还不错。小黑帮马民去卖鱼。马宇鹏一如既往的上了芳嫂家的鱼排,往常这个时候,芳嫂早就热情的迎了出来了。
今日奇怪的是,店门虚掩,连锁都没上,芳嫂一向是很细心的。
马宇鹏正在疑惑,隔壁渔排过来一个胖乎乎、小眼睛的小伙子,马宇鹏认识他,叫小晴。这小伙性格开朗,水性精熟。
小晴说:“鹏哥,芳嫂刚才上岸了,亚男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学校叫芳嫂过去。你来帮看一下,我正有事哩。”
阿晴知道马宇鹏和芳嫂一家熟络,说完就匆匆走了。
哦,亚男又惹事了。
“芳嫂肯定又得气死了。”马宇鹏苦笑道,亚男个性冲,在学校三天两头总要搞点麻烦出来。
马宇鹏就径自打开店门,帮芳嫂看店。半躺在靠背椅上,连续抽了两撮子卷烟。
昨天一个鱼网破了,明天得找人补鱼网。马宇鹏心想。
补渔网是常年的事。网场往往就在渔港边的马路上。于是,大马路的一边伸展着草蓝或者酱红色的网具,渔妇们头系毛巾,坐在小凳子上,将梭罗穿梭在网眼之中,将长长的渔港点缀出了一道浓厚的渔家风情。
{:5_152:} 经省文化相关专家的研究建议,小说改名为《山海云烟》,已于阅文集团旗下QQ阅读等平台开始连载,
特此告知。谢谢朋友们的一路的支持!{:5_157:}{:5_157:}{:5_157:}
{:5_142:} {:5_157:}大家支持 第7章 汕尾这座城
再抽一支烟功夫,芳嫂和亚男就回来了。
芳嫂一路走,一路还在喋喋不休的训亚男。
后面亚男臭着脸,紧抿着嘴,一脸的忿忿不平。
芳嫂见到马宇鹏,叫道:“阿鹏,这死妹仔又惹祸了。你说,她一日到晚总是让我操心,我这命真苦……”
马宇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芳嫂,你别急。”
芳嫂看了一眼亚男,说:“死妹仔,还不先去洗把脸,给你鹏哥说道说道,这时辰不早了,我去做饭,阿鹏,你一会就在这里吃吧……你爸他们呢?”
马宇鹏无所谓,在芳嫂这里吃饭也是习以为常。便说:“他们上街卖鱼去了,芳嫂你勿操心,简单点,随便吃就好。”
等芳嫂去做饭了,马宇鹏对闷闷不乐的亚男笑道:“怎啦?又和同学打架?”
“哪是打架?是她们先惹我的。”
亚男提了张椅子,坐在马宇鹏旁边,气呼呼道:“鹏哥,是她们欺负我……”
原来亚男的成绩不高不低,平时独来独往。除了一个女同学,也没和其他同学来往。
这学期开始分文理科班,她选了文科。今天上体育课时,在女同学中,亚男跳高及跑步成绩最好,老师便当众表扬了她几句。其中有叫叶丽秋的女生不服,说:“后船婆,有什么了不起?”
“后船婆”是对疍家人的蔑称。亚男自然不忿,当场和她对骂起来,骂了几句,就被体育老师喝止了,本来这事也不算什么,同学之间打打闹闹,一会就没事了。
没料到放学后,那女同学居然叫来一帮同学,里面还有两个男的,堵在学校大门口,来势汹汹地要打亚男。亚男奋然不惧,随手提了校门口一根扫把,跟那些人对峙,于是双方追打了一阵子。那帮人没想到亚男这么彪悍,一时间也奈何她不得,亚男边打边避,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慢慢把亚男逼到一个角落。
眼看势头不妙,幸亏和亚男一起的女同学机灵,马上跑回学校报告值班老师,老师马上出来阻止了双方,又叫双方家长到校调解,各训了一顿。
马宇鹏听完,不由皱了皱眉头。亚男读书的这所学校也是他以前就读过的,就在附近,叫汕中。原来的校风还好,没几年怎么就一致于此?
“我不读书啦,鹏哥。她们说明天还会叫人堵我,哼,想要我服她们,没门!我准备和她们拼了……”
啊,还有下文?
马宇鹏问:“不读书,那你想做什么?”
亚男道:“做什么都行,就跟着你也可以,对,不如我就跟你出海,我也能行船的。”
“不像话!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行船?哈哈。”
马宇鹏不由笑了。
“你笑什么笑?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疍家人很多女的行船的。以前我姆和我爸还不是一起合伙行船?还有,那个郑一嫂,多厉害啊。”亚男不服的说。
亚男这话也不是一味乱说,确实,疍家人不同一般渔民,行船不分男女,是有许多船娘。有的是夫妻或一家子行船。
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疍家女船长,郑一嫂,原名叫石香姑,就是广东新会籍疍家,新安(深圳宝安)人。明末时期,有著名的郑、石、马、徐四姓疍家贼横行珠江口。郑一嫂身子里,天生地流淌着与珠江水相交融的英雄血,早期为中国最著名的女海盗之一。后随夫张保仔被清朝招安,郑一嫂授诰命夫人。直至三十年后,鸦片战争爆发时,郑一嫂仍然积极抗战,为林则徐抗击英军出谋划策。她的事迹去年被香港电影人搬上了银幕,亚男视其为偶像。
哈,这小妮子敢情还想当女海盗?马宇鹏听了哭笑不得。
“那你妈同意吗?你不怕惹她生气?”
亚男苦恼的说:“我最惊的就是这个,阿鹏哥,不如你帮忙说说,我妈最听你的话。”
马宇鹏哑然失笑。
“你啊,你最少读到高中毕业,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学校,我帮你把这破事处理了。”
“亚男,你年纪还小,不懂,目前你必须先读书,听哥的,嗯?”
“嗯……”亚男只好不吭声了,心里闷闷不乐:我才不小呢,她最介意马宇鹏说她小。
马宇鹏和芳嫂说了明天会跟亚男一起去学校,让芳嫂别担心。
傍晚时分,渔港里布满了灯火。那盏盏灯火并不明耀,只是渔船安闲休憩的一种记号。然而,整个渔港里渔船的灯火连成一片,却描绘出了一番灯火阑珊的情景,渔港在安宁中又显露出一种繁盛的状态。明晃晃的灯火,映出了渔港波光粼粼,渔船就静静地枕在渔港的臂弯里。
晚上渔船一般有人看管,如果自家没人手,还可以雇专门的看船人看管。马宇鹏这边是小黑睡船上,左右小黑回他叔家也没专门的地方给他住。
晚饭时马宇鹏随便吃了一点,就回家了。
沿海边街慢慢走着,是最惬意的。今日是农历五月初七,浅蓝色的天空挂着一弯新月,海风习习,不时飘来各种夜市摊小炒的香味,烟火气十足。
特别在中山渡口一带,摊位更是林林总总,热闹非常。中山渡口可以坐轮渡过沙舌尾,大约十分钟,渡轮来回摆渡,十分方便。
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里,汕尾这片地方都由“惠州府”管辖,而惠州府的隔壁才是现在被称为“潮汕”的“潮州府”。
新中国成立后,1958年至1983年,短暂的25年间,海陆丰曾划归“汕头地区”管辖。
“汕尾”,原来写成“汕美”,最初是海丰县沿海一个城镇的名字。
所以对本地人来说,“汕尾”指的是汕尾市区。古代只有海丰县,到了清朝分出了陆丰县,两年前又从陆丰县分出了陆河县。
它有一个与“潮汕”同级别的响亮名称,叫“海陆丰”。
现在汕尾隶属海丰县,海上的夜色是那般壮阔绚丽,只是这座滨海小城,远没有厦门、三亚、汕头市等沿海城市知名度大。它如同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美女,静静的安躺在广东的东南一隅。
“鹏哥,你回来了。”小黑开了门。
马民及小黑还在吃饭。每天出海后,马宇鹏都叫小黑来家一起吃晚饭。
只是今天屋里还有其他人。
那人马宇鹏认得,却是这出租屋的房东,圆脸汉子,马宇鹏之前叫他老王。房租不是前几天刚交过吗?
马宇鹏阻住小黑盛饭的动作,表示吃过了。
眼见马宇鹏疑惑的眼神,老马说了房东老王的来意。原来老王想把这房子卖了,已经挂中介了。以后免不得有人来看房,因此过来告知他们一声。租人家房子,这也是常有的事。
老王满脸陪笑,可能他也觉得不好意思。老王人虽市侩,但也不算太坏。
当然,如果马宇鹏他们想买也可以的,优先卖给他们。
问了下价格,这房子至少要五万块!这价也算公道,算起来这一套房子大概八十平米,约600元/每平方米。
这里出海比较方便,比较受出海人青睐,房子较易租卖。
只是,这笔钱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匹巨款。马宇鹏他们家现在还欠了一屁股债,大约两万多。每天出海打鱼,除去杂七杂八的费用,每个月也剩不了几个钱,哪里有钱买房子?
于是道了声不碍事,又说了一阵闲话,老王也就告辞了。
小黑紧张说:“鹏哥,如果这屋卖出去了,你们怎么办呢?”他跟马宇鹏父子已像一家人,比较依赖马宇鹏,所以,第一个担心他们爷俩搬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老马也不知所措,唉声叹气的只是抽水烟。小黑也看着马宇鹏。
“嘟噜,嘟噜……”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抽水烟的声音。
沉默了一阵子,马宇鹏笑了笑说:“怕啥哩?我们另租房子就是了,再说这房子也不一定能租出去,有钱还怕没房租?”
听马宇鹏这样一分析,老马及小黑也松了口气。
老马吸了几泡水烟,就回屋睡觉了,他出海一天,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容易犯困。
小黑又和马宇鹏聊了一会,就回船去了。
马宇鹏一个人在屋里发呆,他觉得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每天这样辛苦的出海,回来筋疲力尽的,长期也不是办法。必须想个出路,只是他一下子又不知怎么改变。
就这样,发了一会呆,烟抽得嘴巴发苦,他也想不出一丁点办法来。 第8章 补 网
第二天,马宇鹏没出海,他要找人补渔网,下午跟亚男一起去学校。
老马与小黑独自出海,一般有事,三个人替换着出海。
难得休息,马宇鹏睡到九时多,去亚男学校是过午的事,也不急。
出了小区,到大马路找补渔网的。渔网免不了烂破,于是就有一些鱼娘专门帮人织网补网。如果渔网不会太破,渔民会自家动手,像马宇鹏这种屋里头没女人的,就只能找人补网。
渔民的生活有着季节性的变化。每当休渔期,在海边的马路上,堆放着一张张大渔网,旁边围坐着许多人。男女老少都有,一般女的居多,她们将渔网摊开,坐在小板凳上缝缝补补。渔娘们忙碌而悠闲,熟练的手法让人目不暇接,她们一边补网一边闲聊,中午十点钟左右,就是吃咸茶时间,她们会停下手上的活计,开始擂咸茶,有时还放肆地说着一些荤段子,不时惹起一阵阵的笑骂声。
过了休渔期,渔民们又沐浴着朝阳,在欢声笑语中信心满满地扬帆启航了。
“李姐,快来快来,你家小靓仔来啰!”
到了渔村一座门前长棵桂树的小院子,刚踏进门,一位身材丰满的渔娘瞅见马宇鹏,回头大声笑喊道。
渔娘李姐,绰号“补网燕”。李姐家五姐妹,专门帮人补渔网,李姐是老大,今年刚三十岁,还没结婚,精明能干,家里一列五姐妹,专门帮人补网织网营生,慢慢的做顺手了,她就组织左邻右里一帮女鱼娘一起干,在这一带提起“补网燕”,无人不知,慢慢她的真名反而不记得了。
在她家小院子,经常有十几个渔娘在那里补网,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恍若菜市场,热闹得很。
这帮女渔娘又大胆又泼辣,马宇鹏青壮小伙,模样精神,没少被她们打趣,他刚出来时皮薄,经常被她们闹得脸红耳赤。
李姐笑骂了那丰满女人一句,从屋里迎了出来。
把补渔网的事情谈妥,李姐留他吃咸茶,他婉拒了。
艳阳高照,差不多十一点,马宇鹏就去二马路街头买了粿裹和层糕粿。◎注
到芳嫂渔排,亚男刚放学回来。见到马宇鹏,她老远跳着脚叫:“鹏哥,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你买了咪个好吃的?我睇睇。”走过来抢马宇鹏手里的袋子。
芳嫂也正在擂咸菜,见状笑骂道:“死妹仔,这么大了,还没个女孩子模样,还不给你鹏哥拿碗咸茶。”
亚男道:“阿妈,你现在对鹏哥比我都好,简直他就是你亲生仔。”
马宇鹏笑骂道:“哈,鬼丫头,怎么嘛,你阿妈对我好,你吃醋呀?快给我弄碗咸茶来。”
三个人就咸茶吃粿裹,充当午饭。
海陆丰这边吃咸茶的习俗,代代相传,由来已久。海陆丰咸茶甘香醇口,既具有茶叶的芬香、薄荷的甘醇,又具有炒米的脆、花生的酥、芝麻的香等口味。
清道光年间海丰举人黄汉宗亦有诗云:“海丰时俗尚咸茶,牙钵擎来共一家。厚薄人情何处见,看她多少下芝麻。”写出了清代海陆丰吃咸茶的盛况和人间世俗情态。
如今,海陆丰人除平时在家里以食咸茶顶替早、午餐外,举凡婚娶、寿订、添丁、新居落成、外地远归、病愈出院、遇险脱难等,定要请邻居、亲戚、朋友、同事等到家大摆“咸茶宴”。如男方向女方定婚要请“定头茶”,女方则要回请“定婚茶”。病人出院答谢慰问的人,要请“过运茶”。同时,它还是沟通邻居同事感情的一种交际手段。故民谣云:“海丰妇女兴咸茶,牙钵擂起闹喳喳,敬老爱幼在此睇,不在炒米减与加”。
在这种天气热天,吃咸茶也是解暑爽口的最好食物,疍家渔娘一般有客人进门,第一步先擂咸茶,自个在家也吃咸茶,有时一天得吃好几趟。
马宇鹏也习惯了这种习俗,如果一天没吃咸茶反而感觉缺少点什么。
马宇鹏说了租房子的事,让芳嫂帮忙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芳嫂这边人来人往,信息比较灵通。
亚男说:“你们不如住渔排吧,还租什么房子?反正这边有空房。”
马宇鹏笑了笑,不以为然。亚男这是孩子话,自然是不行的。他们爷俩虽然和芳嫂家熟络,但是毕竟还是两家人。如果真搬过来住,必定惹人闲话。
聊聊天到了两点钟,等亚男收拾完毕。芳嫂一般叮嘱亚男要听话。亚男不耐烦的说:“阿妈,我知啦,你有完没完?从早上讲到吃午饭,嘴巴累不累啊?鹏哥,咱们走!”说着,拉了马宇鹏就走。
“等等,这死妹子,还没带水壶哩……”芳嫂在后面追着喊,亚男也不理芳嫂,只顾大步走,马宇鹏笑着对芳嫂摆摆手……
从渔港步行,过了两条马路,汕尾中学就到了。到了学校门口,亚男对马宇鹏说:“鹏哥,我下午就一节课,很快就出来的,你在附近等我,看那帮家伙敢怎么样呢?哼。”
马宇鹏点点头,等亚男进去学校后,才打量这座熟悉的校园。校门对面是一个大操场,俗称二中埔,其他的跟一般的地级学校也没多少区别,这里曾经是他最熟悉的。他在这里度过整个高中生活,他对自己和社会的深入认识,对未来生活的无数梦想,都是在这里开始的。学校、街道、电影院、商店、体育场……生活是多么的丰富多彩,充满希望。
现在,他又来了。再不是当年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了,那时的他,白衬衣整洁而笔挺,满身的香皂味,胸前骄傲地别着本县最高学府的校徽。
如今的他,脸也再不复学生时期那样白净,黝黑发红的肤色,胡子拉碴,熟练地抽着喇叭烟,是一个普通的渔民了。
哎,往事如烟……
马宇鹏心潮澎湃,又抽了一支喇叭烟。
“这位同学,不要在这里抽烟……咦,你是?”
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马宇鹏抬眼一看,口里下意识道:“哦……不好意思,啊,是赖老师……”
一位五十多岁,高个子清瘦的男人笑眯眯望着他。
马宇鹏:“是您啊,赖老师。”原来是他高中的班主任赖老师,马宇鹏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忙把烟丢了,尴尬的说。
“马……宇鹏同学,果然是你。”
赖老师是语文老师,当年是马宇鹏高三的班主任,对马宇鹏这个全级的尖子学生印象特别深刻,高二时马宇鹏的作文参加比赛获省奖,赖老师喜不自胜与有荣焉。还专门在年级会上专门嘉奖了马宇鹏,还把马宇鹏作文作为范文贴了出来。当年他还为马宇鹏没能参加高考耿耿于怀,惋惜不已。
当下赖老师问了一下马宇鹏近况,马宇鹏支支吾吾回了几句,只说在帮家里人做事。
赖老师意犹未尽,最后还热情的邀请马宇鹏去他家做客。马宇鹏大窘,只推说有事要办。以后去拜访赖老师。赖老师也就罢了,留了他家现地址,又再三叮嘱几句,就走进学校了。
马宇鹏逃跑般的离开学校,拐过两个街角,居然发现自己额头冒汗。自从缀学后,他怯于见高中时的老师同学。
担心再碰见熟人,马宇鹏在附近磨蹭了一个多小时,寻思亚男应该放学了,才兜回汕中。
刚到汕尾中学,却见在汕中对面的二中埔操场人声嘈杂,隐约传来吆骂声。
马宇鹏赶紧跑过去。却见操场中间已经围了一圈子。这是一个简陋的操场,大约有五百多平方米,周围垒了矮矮的砖墙,原始的泥土地面,就在中间角落插了几副单、双杠,几个沙池,四周角落还生了低矮的荒草。
三年高中生涯,马宇鹏没少在这里运动,有一阵子早上还起来跑步。
其实,操场是开放的,到了晚上,就是社会情侣谈恋爱的地方,这边谈恋爱叫就“拍拖”。“二中埔”也就有了另一个外号,叫“打炮埔”。
如果有人挤眉弄眼问,你今天没点精神,是不是昨晚上二中埔了?意思就是说,你昨晚去跟女人乱搞了,有取笑的意思。
——◎注:粿裹和层糕粿,是海陆丰当地一种特色小吃,为大米加工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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